爷爷的慈悲并没能为他的修行加持,相反成了长舌妇们茶余饭后的笑料,这当中自然少不了高德富妻子的功劳,她扯着脖子像一只不能下蛋而委屈的老母鸭,四处散播着爷爷的谣言,企图用诋毁他人的方式能够让她的儿子重回白云山,而她那个牙尖嘴利的儿媳,无时不炫耀其夫的光荣事迹,岁月的风已经把她吹打成为继承家业的泼妇,这对婆媳也成功的被邻居们称之为鸡鸭组合,但凡有她二人的地方,定会有一番热闹。
那样的时代,愚蠢就像家常便饭,人们单纯的信仰着鬼神,相信无处不在的鬼神,能够给他们带来和平与灾难,毫无疑问的是,上寨的人把爷爷说成是十恶之徒,遇上大事小事,却都到家中来请,有的人拎着一壶酒,有的人拎着一包糖,有的人拎着一只大公鸡,爷爷三五天的就往外走,他走遍了白云山,走出了白云山。
不知道什么时候,流行为祖宗们迁坟,并名正言顺的称为冲喜。
按道理,迁坟是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祖宗们埋进土里几百年,轻易的把他们请出来,得有个原由,随便的动了风水,也会伤了真气。但人们为了创新,认为是除旧迎新的方式,别人迁我也迁,请最好的风水先生,迁最好的风水宝地,不迁就会穷,就会几辈子都穷,而迁了就能够改变命运,改变子孙后代的运势。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迁坟是谋求更多的财富与吉祥。
事实上,这种无知而劳民伤财的仪式,是从黑水县传来的。
一听名字,黑水县就不是什么好地方,有十几个少数民族,各有各的风俗,各有各的传统,各有各的端公,鼎盛时期,黑水县有近二十个端公在忙道场,一个月能赚五六百,相当于中等家庭一年的收入。那个时候的端公,比任何的手艺都要吃香,报上名号,穿上法衣,拿上法器,不管念的是什么,总受人欢迎。
和黑水县的端公文德昌相比,爷爷根本算不上是什么角色,文德昌住在县城的一栋大宅院里,前后有十几间,三代同堂,有长工短工十余人,种地几百亩,收有弟子十余人,每月的道场排得满满的,车马出行,法衣加有金边,戴着一块金表,镶着一颗金牙,又称之为金牙端公。
人物不同,道场也不同,黑水县主持一桩仪式,至少也得五十块的利是,遇上大户人家,也有收上百的。一个县有很多个端公,但最出名的是文德昌,自称师承茅山派,拥有诡异的茅山术,并且实施一条龙服务,把仪式弄得花里胡哨,号子改为军乐队,长号小号各四支,军鼓两个,吹着现代的歌曲,有时候还会有模特表演,不过都是三四十岁的女人,领头的是曾在县文工团工作过的一个女人,名叫马春花,也是文德昌门下的媒婆。
在黑水县掀起的旧风,刮进了太平县,刮进了白云山。
“这哪是在成人之美,分明就是在敛财。”
爷爷听闻之后,坐在屋檐下指责,天和地都能看见他的路见不平,但白云山的人们却在张罗着给祖宗们再办一次葬礼。
一天之中,便有三户人家来请爷爷去主事,两家是七月半,一家是七十二十。有人本来想请黑水县的先生,但那边的习俗不同,价格也不同,又怕得罪爷爷,也就免为其难的来请。按照规矩,请先生前是要交订金的,没钱的可以先抱一只大公鸡,或是拿点粮食,但利是少不了,仪式完成先生出门,必须得给。为此,这一天爷爷收到三只大公鸡。
鸡是不能退的,不管先生到不到,这鸡叫作是请神鸡,专门用来拜先生的,即使先生不去,也会说些好话,这对主事的人家而言是一件好事。也有人抱鸡回家的,但过后就流年不利,花了不少钱,人们得了教训,不敢再抱回。
对爷爷而言,收了公鸡就得办事,都是乡里乡亲,给不给利是都要去。为此,他为另一户人家择了日期,这样两家就不会撞日,大小鬼们也能走得开。送走人,谢三嫂气冲冲的来了。
“天成哥,不对头。”
“怎么不对头?”
“那赵家定的期,好像有问题。”
“管他的,别人都定了,就是走个形式。”
“你也搞黑水县的那一套了?”
“什么这一套那一套,我倒是要问你,你来找我干嘛?”
“说了,笑呵呵的说没事。”
“主人家说没事就没事,咱们这些跑腿的能说啥,三嫂,时代变了,人的思想也变了。”
“对,白云山的人变了,变得不守规矩了。”
“听你这话里有话,唉,不瞒你说,今天来了三个人,我都推了,但人家公鸡都抱来了,难道我让人拿回去,咱们是手艺人,有人请是好事,咱们不去,他们也会从外面请,没法,那黑水县的风,已经把白云山的人的心给吹热了,咱们这凉水,泼不醒。”
“你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乱来,我告诉你,就是黑水县的先生来搞坏规矩的。”
“这个我知道,可我怎么办,让乡亲们不办事,不行啊,这几天来定期的人不少,你那也不少吧?”
“十几家。”
“这就对喽,成风了也就跟风,咱们拦不住,真心来找我的,我也翻翻黄历,招呼大家一起去,也好,今年全家都能买新衣裳了,花瑞,快去给三婆倒茶。”
我倒了茶,端到谢三嫂面前,喊了一声三婆,她笑着接过茶杯,亲切地摸着我的脑袋说:“这么多孩子,也就这花瑞最乖了,也最聪明,天成哥,你当真不收徒弟了?”
“不收了。”爷爷摇晃着脑袋,开始扎大烟袋。
谢三嫂有些不甘的建议:“别人不行,自家人总行啊,你看花瑞这孩子就不错,你这手艺要真失了传,太可惜了。”
爷爷盯着我,笑着说:“有什么可惜的,不就是吃死人饭的手艺,咱们花瑞以后是要干大事的,考个大学,也像谭乐喜那样当大官。”
我一本正经的说:“我才不当谭乐喜那种官,他是个坏蛋。”
“哈哈哈哈……”
爷爷和谢三嫂被逗得大笑。
那段时间,家里来了很多人,都是找爷爷的,有白云山的,也有附近乡镇的,还有开着拖拉机来的,拿着各种各样的礼品,大部分都是迁坟,有时候找不着爷爷,就请父亲帮忙定期,父亲翻着爷爷的黄历,上面记录着一些只有爷爷才看得懂的字符,但父亲知道写着字符的那一页已经定了期。
一天黄昏,爷爷外出未归,家里来了两个穿得光鲜的男人,想请爷爷去做道场,父亲让我倒茶,倒好茶后,我便站在边上听着。
“都说花先生做这个是百里挑一的,真是名不虚传,这一个月排得满满的,说那黑水县的文德昌行,我看未必,花先生做的这些才是得人心的,价钱又公道,做一家好一家,既然十月初五没有定期,那就先定下来,事先说好,别没了好的日子,我听说号子和土地公也是跟着的,这个没关系,要是八仙能来就好了,人不够我们再安排,利是嘛,这么远的路,每人多加两块,你看行不行?”
戴着眼镜的男人一边说着一边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拿出两张二十圆的,递到父亲面前。
父亲笑呵呵地接过钱,找来铅笔在黄历书十月五那里打了一个勾,不敢肯定的说:“我爹倒是没问题,和你们那边,还沾着点亲,人事说不准,最近期太多,他们有没有私下定期不知道,我爹明天就回来了,这事得由他定。”
“好说好说,只要定下了期就好说。”另一个男人眉开眼笑附和着。
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