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定下的这天期,让爷爷骑虎难下,甚至差点身败名裂。
翻着黄历本,爷爷在堂屋门前喊:“花瑞,把你爹叫来,十月初五定了期,怎么不等我回来再定?”
很快,父亲便把定期的这事说清楚,爷爷也没责怪他,毕竟这些天都不在家里,他把黄历书放好,坐在屋檐下抽着大烟袋,父亲有些心虚,拿出了二十块钱。
“爹,这是他们给的定金,让你带着人一起去,利是每人加两块。”
“你啊,做事也不动动脑筋,这江外属于黑水县的地盘,咱们外地人去,合适吗?”
“问清楚了,不是黑水县的,是咱们太平县的,属于龙凤镇,和黑水县交界。”
“交界也不行,下次你注意了,屋里不是有张地图嘛,你仔细看看嘛,收了订金,就没法退了。”
“明白,下次我一定注意。”
在爷爷面前,父亲似乎一直都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他不敢多言,甚至不敢直视爷爷,奇怪的是,那天爷爷竟然没收那钱。
“你拿着吧,买几斤酒,平时有人来了也好招待。”
“哦。”
一个屋檐下生活,大事小事一家人都看在眼里,爷爷向着父亲,伯父没有意见,但伯母却不乐意了,那天晚上爷爷让伯父杀了一只大公鸡,一家人打牙祭,伯母没忍住,就发了几句牢骚。
“这平常来人,都是老二接待,拿来的东西放在屋子里,也没记账,爹在外面做道场,用不着交账,拿多少给我们,我们没意见,下次爹不在家,有人来能不能叫到我家?”
爷爷刚夹了块鸡肉递到嘴边,听了伯母的话,便将鸡肉放到了碗里,看着伯母说:“嗯,在一个院子里,你家当路,以后来客,就由你家招待。”
伯父扯了伯母一把说:“叫到家里来你招待啊,你能炒菜,你能说上话,东南西北都不知道吧,自己的名字都写不了,你还想干这种活,我说你哪条筋不对,老二家哪一次招待客人没请咱们去,酒是喝他家的,饭菜是他家的,你要不要脸。”
爷爷愣了伯父一眼说:“凶什么凶,在这个桌子上吃饭,哪轮到你凶。”
伯父害怕的解释:“爹,不是我凶,你听她说话,简直就不是人话,老二和弟妹,你们别多心。”
母亲笑着说:“大嫂想招待客人还不好啊,我也省了点麻烦,往后来了客,往西厢房领就是,不过话说到这里了,我也当着大家的面,把这几天的东西理一理,王家和陈家拿来的酒和烟,我交给妈了,谢家和孙家拿的公鸡,鸡圈里养着的,前天龙凤镇拿的二十块,今儿爹没收,让买点酒备着待客,既然大嫂要待客,那就把这钱给大嫂。”
伯母的脸一下就红了,急忙解释说:“我不是要这个钱,我就是想替这个家做点事,真的,天地良心,弟妹,我真的不是要这个钱。”
“钱钱钱。”伯父把筷子摔在桌上,吼了起来:“是你的钱啊,这是爹的钱,他让老二买酒待客,你就红了眼,搞得一家人伤了和气,我怎么就娶了你这个蠢婆娘。”
爷爷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说:“花瑞,给我倒杯酒。”
场面顿时平静了下来,只听得见嚼鸡骨头的声音,谁都明白,爷爷生气了,但他从来不在饭桌上发火,这个家一直是爷爷撑着,即使伯父和父亲分了家,但三五天的都在爷爷那里吃饭,爷爷得到的东西,也会分给大家,每年过年前也会分一笔钱。
那天晚上,我听见西厢房传来伯母轻微的哭声,母亲则把那二十块钱还给了爷爷,爷爷没说什么话,他坐在屋檐下抽着大烟袋,我则在一旁坐着吃糖果,看着满天的星星。
“花瑞,想不想去龙凤镇玩?”
“爷,龙凤镇是是不是有龙和凤?”
“当然有,要不怎么叫龙凤镇。”
“那我去是不是能看见龙和凤?”
“看得到,怎么看不到,以后你就跟着爷跑堂子,害怕不?”
“不害怕。”
“你不怕死人?”
“怕,有爷在就不怕。”
“是应该带你出去见见世面了,谢三嫂说得对,是得找个接班人了。”
“爷,你是不是要收我为徒弟?”
“不是,就是带你出去见见世面。”
外面的世面,比我想象的要大,宽敞的马路,大班车,各种各样的拖拉车,穿得花花绿绿的人,还有不一样的天空。
爷爷带着谢三嫂,冯一刀和八仙,走了四公里的山路,到公路上乘坐班车到龙凤镇,在天黑前赶到了那户人家。
“来了来了,有好戏看了。”
刚进院子,不少人就起了哄。
总管急忙上前打招呼:“哎哟,花先生来了,还带了这么多人,来来来,大家辛苦了,先抽根烟喝杯茶,一会就吃饭。”
爷爷接过烟,看了一眼堂屋说:“你们请了先生?”
堂屋里已经布置了一番,一位身穿道服的端公正在里面打点着什么。
总管说:“请了的,我们知道你的规矩,天黑不进门嘛,可文先生的话我们也得听,你是见过世面的,用不着理会这些,一会上山,他不去。”
文先生便是金牙端公文德昌,明明知道爷爷的规矩,却还是在天未黑前请了灵。听了总管的话,爷爷并不在意,他不认识文德昌,只得叫大家留意一些。
吃饭时,先生是要坐在一起的,总管便来请爷爷,爷爷就跟着到了屋里,文德昌和一帮弟子坐在一起,打了招呼,坐下来吃饭。
“花先生,是这样的,我们黑水的风俗和你们太平的有点不一样,没有办过的道场,我们准备办一次。”
“哦,好啊,按照你们的意思来就行了。”
“我们要祭七台,请你一起。”
“祭七台,哦,好啊。”
什么叫祭七台,就是在七层桌塔上做道场,也叫做七层祭塔,因为操作危险,在农村几乎不用七层,最高的就是三层,有的甚至只用两层。文德昌做妖,邀请爷爷上七层塔做道场,是故意刁难,但让他没想到的是,爷爷爽快的答应了。
按照白云山的规矩,在山上起棺,抬着新棺到地方安葬就行了,至于一些丧礼的一些道场,是没必要再做的。
七层祭台很快就搭好,底下十六张,第二层十四张,第三层十二张,第四层十张,第五层八张,第六层六张,第七层两张。两张桌上又放了两张椅子,两个端公坐上去,呼风唤雨,安慰四方诸神。
人山人海,围观太平县和黑水县的两大端公斗法。
“花先生,你年轻三岁,你先请。”
没想到文德昌对爷爷了若指掌。
爷爷也不客气,取了三柱香点燃,朝四方拜了拜,将香插在了一层桌上的祭坛中,然后右后按住桌面,双脚一瞪,轻飘飘地就上了第一台。
“好——”
围观人群发出一阵叫好。
爷爷一鼓作气,抓住三层台中央的两张桌柱,借力而上,他身轻如燕,在众人的惊叹声中,宛如一个武林高手般窜上了七层祭台。
“哇,白云山的花先生真不是一般人,太厉害了。”
“这次让黑水县的人看看,什么叫真本事。”
“姓文的不知天高地厚,看他怎么上去。”
“哎哟,拿长梯来了,真不要脸。”
“……”
爷爷没有练过功夫,但那天晚上他使出了看家本领,没丢太平县的脸,当他爬上七层祭台的时候就赢了,文德昌做梦也没想到,爷爷不但空手上台,做完道场后原路返回,他只得恢溜溜地带着大小鬼们离开。
谁曾想,这一次与文德昌斗法,结下了深仇大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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