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偶尔接电话发语音也是用尾达村的方言,这些天完全没有听到他跟其他方言的人说话。
“你的意思是,宋梓晨是得罪外面的人了?”宋梓梅小心翼翼问道。
听到女儿这么说,吕二娘又没忍住老泪纵横:“我就知道!我早就劝他脾气不要这么暴躁!不能一不开心就骂人!咱们家又没有人能帮他!他这个脾气就是不改!我说了他迟早会得罪人,迟早会惹出大祸!我的命怎么这么苦!老天爷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你要这么惩罚我!我每到十五就吃斋上贡,给你上好的水果!你怎么瞎了眼…..”
吕二娘开始嚎啕大哭,一旁的宋梓梅边劝解边自己擦眼泪。
牛鑫见状,安抚了一会儿后离开了。
张双一直挽着孙小凤的手,陪着她回到了自己家里。
见到刘礼鸣的尸体后,孙小凤表现得一直很淡定。
她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有歇斯底里,甚至眼泪都没怎么掉。
刘礼鸣的尸体被运送走之后,她就像个没事人一样,抬脚就一个人往自己家里走。
张双实在不放心她,一直挽着她的手陪着她。
宋梓洋也是一直心神不宁。
没有双双,到哪里他都安定不下来,便也跟在张双身后,径直走到孙小凤家里来了。
这么多年来,这还是第一次来刘礼鸣家里。
他家里一团乱糟糟。
晾一半的衣服,洒一地的猪食,到处乱叫乱拉屎的鸡,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狗。
真正完美诠释了什么叫“鸡飞狗跳。”
孙小凤两个核桃似的眼睛暗淡无光,似乎对周围一切都没有任何兴趣;一直挽着她胳膊的张双扎个马尾辫,穿着玫红色的薄棉服,对比起来,精神奕奕。
宋梓洋此时坐立不安,他只想把双双拉回家,让她好好陪着自己说说话。
他知道双双的性格,此时不赶他回家就已经不错了。
孙小凤轻轻松开双双挽着的手,她去角落里拿来扫把,把洒在地上的猪食一点点的扫起来。
双双知道此时什么都帮不上她,于是她催着宋梓洋一起帮着孙小凤把家里收拾干净。
猪栏里的猪一直在玩命叫唤,还不断地撞击猪栏发出‘哐哐哐’的声音。
张双赶紧把火生起,帮着孙小凤煮猪食。
宋梓洋则去厨房,把早上还没来的及洗的碗都洗干净。
这时候赵亮进来了,他表示还有些事情想要询问一下孙小凤,不知道现在方不方便。
孙小凤茫然地点了点头。
宋梓洋和张双赶紧从屋内搬来了几把椅子,让四个人都能坐下。
赵亮问刘礼鸣最近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孙小凤摇了摇头。
赵亮接着问,刘礼鸣有没有仇人。
孙小凤还是摇了摇头。
赵亮不着痕迹打量了孙小凤一眼,接着问道,刘礼鸣和宋梓晨关系怎么样,是不是经常一起喝酒还是就昨天去喝了。昨天喝酒是谁约的谁。
孙小凤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慢慢告诉赵亮,刘礼鸣和宋梓晨一直称兄道弟,平时没事就一起喝酒。昨天晚上喝酒她也不知道谁约了谁。
赵亮再接着问她问题,她不是简单地点头就是摇头。
问了半天,赵亮也没有得到很有用的信息,只能先到此为止。
赵亮走后,孙小凤让双双和宋梓洋也先回去,她没事,不需要担心。
家里还有一堆活没有干完,一会儿下午五点多儿子和女儿就要回来了,她根本就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悲伤。
双双很少看到她这么冷静的样子,更加不敢走了。
她借口回家也没事,想着隔壁房子里死了两个人就觉得窒息,还不如先在她这里呆着。
孙小凤见状,便不再言语,接着把未晾干的衣服晾干。
“小凤,一会儿立云和培元都会回家?”
孙小凤轻轻地点了点头,说今天是周五,他们都会回家。
双双和宋梓洋对视了一眼。
双双眼神透漏着为难,过了半天,她慢慢问道,等孩子们回家了她打算怎么跟孩子们说这件事情。
孙小凤抬头,疑窦丛生。她问哪件事情。
双双又看了一眼宋梓洋,然后看着孙小凤的眼睛慢慢说道,就是刘礼鸣遇害这件事情。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孙小凤头也没有抬,平静地说到。
高155厘米,体重不到90斤的她此时不费吹灰之力,一把把灶台上重达五六十斤的猪食拎下来,就像拎一个毛绒小玩具一样。
一旁的张双赶紧招呼宋梓洋上去帮忙。
宋梓洋弯下腰,问她要把这锅猪食放到哪里去,是不是直接放到猪栏那边。他打算帮着她拎过去。
谁知,他一使劲,第一下居然没有拎起来。
看着瘦弱的孙小凤轻轻松松就拎起来了,他还以为这个很轻。
孙小凤从厨房拿过来一个大铲子和半袋猪饲料。
她告诉宋梓洋那个大锅不需要动,放在那里就好。
说完,她熟练地把猪饲料倒进大锅里,然后拿着大铲子一起搅拌。
不一会散发着香气的猪食就准备好了。
猪栏里的猪似乎闻到了,叫得更欢,撞栏的声音更大了。
喂完猪后,双双问小凤,今天早上刘培元出门的时候,知不知道出事了。
小凤摇摇头,说应该不知道。每天早上他都晚起,起来后还要上半天厕所。直到最后一秒要迟到了他才会突然着急起来。
早上宋梓晨家里出事的时候,他正在上厕所,专心玩游戏。等快迟到了才火急火燎地跑向学校,根本不会注意到周围发生了什么。
双双家的军子今天也起得晚,但是一听见吕二娘的尖叫声他就跑过去了。军子胆子比较小,一直在屋外呆着,不敢进去。
后来警察来了,双双赶他回学校上学他才走。
“昨天晚上他没发现爸爸没回家吗?”宋梓洋问道。
孙小凤又开始喂鸡。
她干着手里的活,摇了摇头:“我们都没有注意到。刘礼鸣有时候晚上回来的很晚。我们早就睡了,根本不知道他回来还是不回来。其实他回不回来都无所谓。他在家和没有在家对我们母子三人而言,没有什么区别。在家里他也不会帮我干活,也不会做饭,不会辅导立云和培元的作业。上周立云有一个校本课作业,让把家里的废品循环利用,创造出来新的东西。你们知道我小学都没有念完,连作业是什么我都看不懂。可是刘礼鸣什么都不管。最后晚上十一点多,我和立云才完成作业。”
“哦,我知道,我们军子也有这个作业。军子报的校本课也是手工制作。你最后怎么做的?我实在没招了,把家里的各种塑料瓶改装成各种小垃圾桶。那也是我和军子一起做的。宋梓洋也没帮上忙。平时辅导军子作业的也是我。男人都一样,帮不上忙。对他们不能有太大的期望。”双双想方设法安慰小凤。
小凤看着他们夫妻一眼,苦笑了一下:“双双,你们夫妻和我们两个不一样。一点都不一样。这个我知道,你不需要安慰我。我没事。我现在就想着怎么把立云和培元供到大学毕业。我算了算,没什么问题。只是,家里没有人去买猪饲料了,以后去买小猪仔也不太方便…..”说着说着,小凤突然泪如雨下。
她不想让别人看见她的眼泪,于是转身背对着他们。她剧烈抽搐起来,肩膀上下起伏。
双双无奈地看了宋梓洋一眼,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小凤,你给你们娘家打电话了吗?他们今天过来吗?”
孙小凤深呼吸了几口气,用手背擦干了眼泪:“他们比较忙,过来也帮不上什么忙。明天会过来一趟。”
“以后买猪饲料还有小猪仔的事你不要担心。我让宋梓洋帮你买。”
小凤不吱声。
过了半天,她回过头看着双双,轻轻说道:“双双,我没事,这都是我的命。你不要担心我。我后面还有立云和培元,我还要好好照顾他们。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我想自己待一会儿,这里乱七八糟的,你们先回去吧。”
张双跟老公对视了一眼,安慰了小凤几句后便离开了。
走之前双双再次嘱咐,说有什么事情给她打电话。
在回去的路上,宋梓洋就紧紧挽着双双的手,一路都沉默不语。
回到家里后,发现爸妈没有出去干活,在厨房边做着饭,边闲聊。
张宝和梁娣玲在外面割鱼草,没有在家里。
“孙小凤怎么样了?”见到女儿和女婿回来了,侯丽文问道。
双双走到放热水瓶的桌上,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掺了一点温开水进去,一口气喝完。
喝完后顺手给站在旁边不动的宋梓洋也来了一杯。
“我觉得还好。她比较冷静,一直没有哭。我们刚才回来的时候才哭了一下。”
“一直没哭?真看不出来。”侯丽文很意外。
谁失去老公还会那么冷静?
老公要是没了,后半辈子谁保护这个家,谁教育自己子女,谁挣钱。
当初隔壁吕二娘老公没了就寻死觅活,非找自己家麻烦。
这个孙小凤还真是,看着不起眼,没想到那么铁石心肠。
“我就说了孙小凤不简单。”在一旁烧柴火的张先旺淡淡说道。
其实家里煤气、天然气都有。
可是张先旺就是觉得只有大柴火炒的菜才好吃,每天都坚持用柴火炒菜煮饭。
还不用电饭煲,因为用电饭煲蒸饭后没有米汤。老两口就喜欢喝那口米汤,这几十年了,每天必须喝一大碗。说营养都在米汤里。
张丹之前买回家的电饭煲一直被闲置在一旁。
“也不是不简单。”双双凑过去在灶台旁边烤烤手:“刘礼鸣这些年在家对小凤也不好。没有他小凤反而更轻松。”
侯丽文白了女儿一眼:“你这话说的,一个家没个男人,那还叫家吗?没有男人的话,岂不是谁都可以上门去欺负?你看看现在那个女人能打过男人?”
“妈,那是旧社会,现在谁动不动就打架?你以为都是宋梓晨呢。你看他动不动就打架,最后得了这个下场吧。”
张双恩怨分明,之前宋梓晨扔军子还有推自己害得自己进医院的事不会因为他的遇害就消散了。
宋梓晨有这个下场也是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但是她还是看了自己老公一眼,不想伤害宋梓洋的感情。
好在宋梓洋听到她这么说,并没有什么反应。
张先旺在一边低声叹气:“吕二娘也是可怜。”
侯丽文闻言脸色一黑,她出言讥讽:“你还惦记着吕二娘呢?人家一直把你当仇人。现在她彻底孤身一人了,宋梓晨也死了,没有人能挡着你了。”
张先旺生气地把手里的铁钳一扔:“为老不尊!都一大把岁数了当着儿女的面你说些什么呢!”
宋梓洋听见丈母娘这么说自己母亲,脸上也有点挂不住,转身向自己房间走去。
见爸爸和老公都生气地走了,双双忍不住数落自己的妈妈:“妈,你这张嘴!这些年了总提这些不高兴的事,想到什么说什么,从来不想后果!”
侯丽文下巴一抬,嘴硬地反驳:“你还说我,你不也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那也是遗传你!”
双双说完后赶紧转身去找宋梓洋。
“你想什么呢?”宋梓洋回到房间后,坐在自己床上,漫无目的地划着手机。
“没什么。就是一直理不清头绪。”
“你在想是谁杀的宋梓晨和刘礼鸣?”双双也坐过去,把自己的脑袋倚在宋梓洋头上。
宋梓洋不说话,轻轻地哼着花鼓戏曲调。
“冒事唱个扯白歌风吹石头滚上坡麻雀子窝里生鹅蛋啦树尖枝上马咬窝砍柴吹出鲫鱼蛋耙田耙出野鸡窝对门山上獐咬狗叫鸡公背起豺狗子走哇后背园里茶吃羊厨房里媳妇心肝妹子哟”
张双认真地听着,两只小脚一踢一打,打着节拍。
“洋洋,你从小就喜欢唱花鼓戏。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说话的时候吗?”
他当然记得。
那时候他调皮或者乱翻哥哥的东西总被哥哥打哭。
每次哭就跑到后山菜园里,就是在那里跟双双开始了交流。
宋梓洋依旧哼着花鼓戏,不说话
“那时候瘦瘦的你,唱歌的嗓子居然那么好,清澈透亮。我现在还记得你当时唱的曲子呢。你是爱花鼓戏爱到骨头里去了。高兴的时候也唱,不高兴的时候,也唱。”
“宋梓晨也喜欢听。我们一家人都喜欢听。”
“宋梓晨死于非命,这就是他的命。他之前可能得罪人太多了。唉,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活着最重要。”看见宋梓晨和刘礼鸣躺在地上的尸体后,双双也有了自己的感触。
人这一辈子太短,死后也不过就是一抔黄土。
“对了,大洋,军子没看见尸体吧。”双双突然想起这件事。
宋梓洋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他进屋看见尸体后就惊呆了,半天回不过神来,根本没有注意到军子在哪里。
“你妈妈以后怎么办?宋梓晨也走了。”张双试探地看着自己的老公。
他没有接茬,站起来看着窗外。
他注意到隔壁家里所有的警察好像都走了。
他说要过去问问姐姐和妈妈到底怎么回事。
此时在吕二娘的房间里,宋梓梅和妈妈吕二娘正坐在床发呆,两眼无神。
宋梓洋进去后,吕二娘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姐,警察怎么说。”宋梓洋搬来一把椅子,面对着妈妈和姐姐坐下。
“警察问了很多问题,但是没说什么。他们怀疑宋梓晨遇害可能跟他找到的那份工作有关。”
“那份工作到底是什么工作,宋梓晨在哪里找的?”宋梓洋知道宋梓晨找到一份来钱快的工作后,一直持怀疑态度。
就宋梓晨这种看谁都不顺眼的性格,怎么可能融入集体跟别人和睦相处?而且他空有一身力气,没有任何一技之长。哪家公司会要他?
他根本不信这个,也懒得问。即使他真的找到工作了,他确定很快就会被开除。
吕二娘重重叹了一口气:“还是这份工作害了他。我说怎么会有那么好的事情。你哥哥他没有上过高中,家里又没有人可以帮助他,怎么可能找到那么好的工作?这是一份要命的工作啊。早知道我就不让你哥哥干了!”
“你说的话他早就不听了。妈,那份工作到底是什么工作?警察怀疑他的死跟工作相关是吗?”
“我刚才问过妈了。妈也不是很清楚。宋梓晨找的这份工作到底是什么,老板是谁,公司地址在哪里我们都不知道。警察查了也查不出来。”
“那每个月谁给他发工资呢?”
“刚才警察在这里就查了。应该是没查出来。我听见他们打电话了。他的工资是现金收入,别人给他现金。”
“现金收入?那还得他自己去公司拿。他多久去拿一次?”
“他的事我现在根本就不怎么管,我怎么知道。早知道我就把我的钱都拿出来给他,不要催着他去找工作了。找来找去,命都找没了。现在我一个老太婆,活得有什么意思。”吕二娘悲从中来,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