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修正也笑着说道:“酒逢知己千杯少,不醉不归。老宋端起。”
“别婆婆妈妈的,端起!”李士前说话很是直接。
酒过一年,任卫东起身站起来,双手端起杯中酒道:“范师傅,各位领导,你们是我的长辈。我先自己喝一杯,代表心诚。然后敬各位,行吗?”
说罢,任卫东不待他人反应,一饮而尽。
见任卫东如此这般,众人觉得小伙子有礼貌,没人反对。
任卫东先给李士前敬酒,每杯都是点到为止。倒四杯酒,陪两杯,六六大顺。
从李士前开始,然后是宋厚礼,第三个是阚尚旺,最后是范修正,当然是祝大家事业顺家庭旺的祝酒词。
敬完酒,然后大家开始厮杀。
宋厚礼与阚尚旺加深,看阚尚旺没端起,就笑道:“阚班,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
李士前在一旁帮腔道:“宁可胃上烂个洞,不叫感情裂条缝。”
阚尚旺看了一眼李士前,没说什么,只是端起了杯中酒。
范修正向各位敬酒,说了不少恭维话,无非是任卫东刚来,大家多关照之类。
喝到高兴处,自然有人提出划拳助兴,范修正说道:“不是我扫大家的兴,任卫东第一次下井累得够呛,今天早点结束。咱哥几个天天在一起,机会有的是。”
宋厚礼歪着脸,斜眼看着范修正,笑道:“老范,还真拿这个徒弟当回事啊。没听说嘛,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有的说,要想学得会先跟师娘睡。还有的说,徒弟一开始尊称你是师傅,过几天就喊你老范,再过几天就是饭桶、王八蛋。”
“滚一边去,没点正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范修正笑骂道。
这顿饭,范修正没少挡驾,任卫东才没多喝。
其实他觉得,这酒除了进入口里的一瞬间有点烈以外,也没什么,顺着嗓子咽下去的时候并不是多么难受。
即将散场,任卫东起身欲去结账,被范修正拦着,自己起身去结了。
白酒四瓶,剩下不到少半瓶,范修正稍微一让,李士前没谦虚,随手塞进自己包里。
回到单身职工宿舍,任卫东感觉眼皮发沉,身体向床上一放,肩膀虽然早已火辣辣地生疼,想睡而又睡不着,思絮纷乱,记忆里的往事,在脑海里重现。
高考那年,只差十几分未被大学录取。整个高中阶段,学习成绩一直是他的骄傲,在全班里没下过前十名。谁知却在高考前几天突然得了感冒,临场发挥不佳,就像中国足球队临门一脚一样——踢飞了。结果几个平时成绩在后面的同学都考上了,他却名落孙山。
本打算复习一年再考,班主任老师也劝他复读。可屋漏偏逢大雨天,为母亲治病本来不厚的家底花光,粮食卖光,那也没能留住老人家的性命。家中还有年迈的奶奶和初中即将毕业的妹妹,想复读已不可能。
高考成绩下来的那几天,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什么前途了,伤心得痛哭一场。
绝望之际,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传来——闻州矿务局新政策,年满五十岁工人可以安排一个子弟就业,条件是必须下井当采掘工。就这样来到梅庄煤矿,而不是去父亲所在的矿务局机厂。
自以为大学校门近在咫尺,再多十几分,就是一名大学生了。毕业之后进机关,当干部,吃国家粮。然而却无情地被挡在大学校门外,煤矿工作在社会上地位不高,自己原本不感兴趣的,还是干了这个行当,毕竟是国家正式工啊。
谁知一下井,才知道这所谓的工作竟是如此。一班下来不知道扛了多少趟,快累成狗熊了,比学校万米跑还累!也怪自己,师傅告诉悠着点,自己为了显摆这么卖力,这活真是干不完的,也是一点不让人感兴趣的。
感不感兴趣,是由你决定的。感兴趣的事情,你不一定就能够去做,很多不感兴趣的事情却天天找你,即使厌恶也要反复去做,这就是生活。
第一次下井,手上就有了血泡,肩上有了血印,这就是煤矿。没有吃苦耐劳和勇敢精神,不是吃钢咬铁的汉子在这里是难以立足的。
第二天,仍是下井。
任卫东和范修正换上衣来到井口等候室,很多人已经聚集在这里。水泥垒的凳子上面铺着木板,人们坐在那里,你挨着我,我靠着你,前边的人坐车下去了,后边的人向前挪一挪。
有人排队,也有人加塞,加塞的人多就混乱起来,成了一团糟。
有人起哄嗷嗷乱叫,还使出吃奶地力气故意捣乱,看谁挤得有劲。这时候,从前边过来一个头戴红帽,身穿橘黄色衣服,手拿一根一头有小铁锤木棍的人,这身行头在一群人中格外醒目。
煤矿穿着是有讲究的。下井的人都戴安全帽,却是有等级区分。区长、副区长、技术员和科室管理人员戴的是红色安全帽,安监处的人也戴红帽,衣服却是另一种,工人戴的是黑帽子,穿的衣服和管理人员一样,只是二者一个干净一个比较脏而已。这些,是任卫东后来才知道的。
师傅范修正说,这人是维持秩序的安监员,那根木棍铁头是敲帮问顶用的小锤子。这些安监员可了不得,谁也不敢招惹他们,更不能得罪他们,一定要对他们尊重,该打招呼就要打招呼,但也不能过于毕恭毕敬,对他们要敬而远之,有些事情慢慢就会知道。
只见这个安监员用小锤子锤几下地面,瞪着一双并不多么聚光的眼睛,扯着嗓门大吼几声:“吵什么吵!又不是小孩子,瞎嚷嚷。”
这一嗓子,场面当即静下来。安监员一看这边没事了,前边却又有了动静,赶紧走了过去。他这一离开,人们又活跃起来,你推我,我推你,瞎闹起来。一看这头乱了起来,他又跑过来咋呼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