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后,碧歌跟着云蓁一同出了倚春阁。
云蓁所住的长宁宫在皇宫的东北角,是北六宫之一。地处偏僻,住的都是不大得脸的妃嫔,也就只有大选时分才热闹些。
储秀宫,正在北六宫的中心。
大选之中,秀女殿选入选后统一为最末等的无品选侍,留居储秀宫。除却父兄颇有功绩的,初次侍寝后才由陛下或皇后册封位份、赐居各宫。
而云蓁却从未见过陛下。
她是宫中以才女之命礼聘入宫的贵女,而非采选。
只是她初入宫时年岁尚小,不过十四岁,不便侍寝,春去秋来,便再没了机会。
新帝虽忌惮她的兄长禹都侯,一道圣旨坏了她的婚事,但还惦念着禹都侯府每年献上国库的重金。是以,宫中皇后之下妃嫔十四品阶,云蓁一入宫就是第八等的从四品美人,是潜邸旧人外初封最高的。
芥蒂云蓁曾有婚约,虽偶有赏赐,陛下却从未召见过她,便当是个质子般养着。
一入宫门,出身尊卑皆是过眼云烟,唯有天子的宠爱是立身之本。
不受宠爱的美人人微言轻,在倚春阁这么一住便是三年,处处受人怠慢。眼见又是采选,姿容尚佳的同批贵女都成了一宫主位,她却还是个美人。
主仆二人站在高台之上遥望储秀宫的方向,碧歌感叹:“三年真快,奴婢还总记得刚陪您进宫的时候。”
云蓁转眸望去,并不伤春悲秋。
她的蛰伏示弱,本就是为了卸下皇帝的防备,为了今朝一举博得宠爱,没什么可供感叹的。
她笑:“这只是开始。”
“这回操持选秀的是贤妃?”
碧歌颔首应道:“贤妃初掌宫权,急于向阖宫证明能力,又想讨陛下欢心,很是下了一番心力。”
“只是,贤妃性子本就跋扈,害喜又扰得她寝食不愉。殿选又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最是繁杂。听直殿监的小宦官说,琼华宫近日换了好几批瓷器。”
淡淡一笑,云蓁若有所思:“送些膏药给他,日后这贤妃娘娘的差使只怕少不了,难免划手。”
贤妃生得明媚,举手投足又极富风情,家世亦不俗,是与云蓁同年礼聘入宫的秀女中最风光的一位。
三年以来,她一路高升,不过二十便晋封了贵嫔,宠冠六宫,一时炙手可热。年关将至时,更是诊断出有孕,惹得陛下龙颜大悦,册封了四妃之一的贤妃,授予宫权。
只是贤妃性子急躁,看不长远,整日忙得焦头烂额还讨不着好,她母家私下送进宫的保胎药材可以说源源不断。
这般下去,别说讨喜,离被崔皇后或者李淑妃按上办事不力的帽子也快了。
云蓁自然明白贤妃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孕期数月不能承宠,当今陛下也不是个痴情专一的。待到贤妃十月怀胎修养好,别说恩宠了,陛下能记得她都难。
新人夺了自己的圣眷,生出来的皇子也因母亲失势不得父皇看重,那可是比要了贤妃的命还让她难受。
云蓁未承宠。
但她也从自己兄长和宫人口里听过风声。
陛下年轻气盛,是个极爱颜色的人,但凡留宿,妃嫔宫内的动静总是闹得极晚,水一趟趟地换。
这样年轻的薄凉人,自不可能为了贤妃一人禁欲忍耐。
加之新人入宫,他尝新鲜都来不及。
现而今宫里局势分明,派系已定,拉拢起来劳心劳力又不讨巧,倒不如在新人里挑选几个出挑的为羽翼。新人有了一步登天的机会,旧人也能多重保障。
大家都是有所图的人,新人做得到的,云蓁只会比她们做的更好。
贤妃是她最好的选择。
受宠、家世不俗却无实权、有小聪明却无真智慧。
踩着贤妃上路,可谓借力打力——最为轻松。
典乐声渐起,偌大的永安殿前,齐齐整整地站着百余名秀女。
可惜从云蓁的角度看不到殿内的景象。
她有些好奇。
自己,还有这后宫的千红万柳,到底是在为怎样一个人的恩宠在勾心斗角?皇帝的恩宠又到底能价值几何?
殿选已过大半,忽而弦乐停歇,司礼监掌印太监上前一步,捧起玉牒,高声唱道:“宣,从三品大理寺卿嫡长女许淮君——从五品下燕州知州庶次女韩如倩——”
此次选秀乃是礼聘和采选一齐进行。
从世家大族、高官门第,乃至皇亲国戚之中择年龄合适,又符合标准的女子礼聘入宫。
采选则是再由各地花鸟使从良家女子中选送品貌出众的到帝京参加选拔。
陛下年轻,太子府中后院只四五人,就算带上康平一年的礼聘和属国进贡的,后宫妃嫔也不过十之七八。
于陛下的年岁和他单薄的子息而言,这委实太少,因而大魏上下都用尽了气力为陛下充盈后宫。
一番筛选下来,只有这百余名秀女得见天颜。
因着兰衣在倚春阁闹这一通,云蓁来得稍晚了些,没瞧见第一波的殿选。
借着禹都侯府递进来的消息和碧歌与尚宫局的交际,她早得了消息。
这回礼聘入宫的女子好几位都颇为出色,便是放在满帝景的贵女里都是不俗的。
云蓁久居深宫,即使母家将这些贵女的生平喜好查了个仔细,到底也不如亲眼瞧一瞧。
阁楼居高风大,青岚为云蓁披上一件素净的披风,轻声说了句:“小主仔细着凉。”
春初的帝京犹是冷寒,高台风疾更是刺骨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