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来,王怡丹和苏亦川再无怀疑,一齐下拜。雷安瑞说:“杜老师,恕在下不能下床见礼。”杜静芳说:“好说。这位和王金童是怎生称呼?”说时眼望王怡丹。王怡丹说:“那是先父。”杜静芳说:“金童是我至交好友,想不到竟先我谢世。”言下不禁凄然。王怡丹眼眶一红,忍住了眼泪。杜静芳问苏亦川:“你是高师兄的徒弟?师兄近来可好?”苏亦川说:“托福,师父身子安健。他老人家常常惦记师姑,说有十多年不见啦,不知师姑在何处贵干,总是放心不下。”杜静芳怃然说:“我也很想念你师父。你可知另一个师叔也找你来了。”苏亦川矍然一惊,问道:“蔡……蔡锦昂师叔?”杜静芳点点头。雷安瑞听得蔡锦昂的名字,微微一震。王怡丹忙过去相扶,爱怜之情,见于颜色。
杜静芳说:“我这师弟自甘下流,真是我师门之耻。但他武功精纯,而且从兰京过来,一定还有后援。现下雷主任身受重伤,我看眼前只有避他一避,然后我们再约好手,跟他一决雌雄。老婆子如不能为师门清除败类,这几根老骨头也就不打算再留下来啦。”话声虽低,却难掩心中愤慨之意。王怡丹说:“我们一切听杜姑姑吩咐。”说罢看了一下丈夫的脸色,雷安瑞点点头。
杜静芳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交给王怡丹。王怡丹接过一看,封皮上写着:“敬烦面陈法尔霍庄郎天扬庄主”。王怡丹欢喜问:“您跟郎老先生有交情?”杜静芳还没回答,雷安瑞先问:“哪一位郎老先生?”王怡丹说:“法尔霍庄庄主郎天扬!”雷安瑞又问:“法尔霍庄就在这里?”杜静芳说:“离此不过二三十里。我和郎老先生从没会过面,但神交已久,素知他肝胆照人,是个铁铮铮的好男子。我想请雷主任到他庄上去暂避一时,咱们分一个人去给朋友报信,来接雷主任去养伤。”她见雷安瑞脸色有点迟疑,便问:“雷主任你意思怎样?”
雷安瑞说:“杜老师这个安排,本来再好不过。只是不瞒您说,在下身上担着血海的干系。吴家父子不亲眼见到在下丧命,他是食不甘味,睡不安枕。郎老先生我们久仰大名,听说他是西北武林的领袖人物,交朋友再热心不过,那真是响当当的角色。他与我们虽然非亲非故,在下前去投奔,他碍于您的面子,那是非收留不可,然而这一收留,只怕后患无穷。他在此安家立业,万一给政府知道了,叫他受累,在下心中可万分不安。”
杜静芳说:“雷主任快别这么说。咱们江湖上讲的是‘义气’两字,为朋友两肋插刀,卖命尚且不惜,何况区区身家产业?咱们在这里遇到为难之事,不去找他,郎老先生将来要是知道了,反要怪咱们瞧他不起,眼中没他这一号人物。”雷安瑞说:“在下这条命是甩出去了。鹰爪子再找来,我拼得一个是一个。杜老师您不知道,在下犯的事实在太大,越是好朋友,越是不能连累于他。”
杜静芳说:“我提一个人,你一定知道。太极门的王万户跟你怎样称呼?”雷安瑞说:“万户哥?那也是我们侠客党同志。”
杜静芳说:“对啦!你们侠客党干的是什么事,我全不知情。可是万户贤弟跟我是过命的交情,当年我们在安国会出生入死,真比亲姐弟还亲。他既是你们同志,那么你们的事一定正大光明,我是信得过的。你犯了大事却又怎么了?最大不过杀官造反。嘿嘿?刚才我就杀了两个走狗呐!”说着伸足在冯辉的尸体上踢了一脚。
雷安瑞说:“在下的事说来话长,过后只要留得一口气在,再详详细细的禀告您。这次吴家父子派了八名高手来追捕我们夫妻。酒泉一战,在下身负重伤,亏得拙荆两把飞刀废了两个鹰爪子,好容易才逃到这里,哪知卫戍区蔡锦昂又跟着来啦。在下终是一死,但吴家父子的司马昭之心,总要给他们抖了出来,才死得甘心。”
杜静芳琢磨这番说话,似乎他获知了吴三省父子的重大秘密,是以恒大府、枢密院、国安部、卫戍区等机构接二连三派出高手要杀他灭口。他虽在大难之中,却不愿去连累别人,正是一人做事一人当的英雄本色,心想如不激上一激,他一定不肯投法尔霍庄去,便说:“雷主任,你不愿连累别人,那原是光明磊落的好汉子行径。只不过我想想有点可惜。”
雷安瑞忙问:“可惜什么?”杜静芳说:“你不愿去,我们三人能不能离开你?你身上有伤,动不得手,待会儿鹰爪子再来,我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只要有我师弟在内,咱们有谁是他敌手?这里一位是你夫人,一个是你盟弟,老妪虽然不才,也还知道朋友义气比自己性命要紧。咱们一落败,谁能弃你而逃?老妪这条命算是捡来的,陪你雷主任和他们拼了,并没什么可惜,可惜是我这个师侄方当有为,你这位夫人青春年少,只因你要逞英雄好汉,唉,累得全都丧命于此。”
雷安瑞听到这里,不由满头大汗,杜静芳的话虽然有点偏激,可全入情入理。王怡丹叫了一声“相公”,拿出手帕,把他额上汗珠拭去,握住他那只没受伤的手。雷安瑞二十五岁跟随陆宪敏浪荡江湖,掌下不知击毙过多少神奸巨憝、凶徒恶霸,但这双杀人无算的硬掌被王怡丹又温又软的手轻轻一握,正所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再也不能坚执己见了,向杜静芳说:“杜老师教训的是,刚才是在下想岔了。您的指点,唯命是从。”
杜静芳将写给郎天扬的信抽了出来。雷安瑞见信上先写了一些仰慕之言,再说有几位朋友遇到危难,请他照拂,信上没写众人的姓名。雷安瑞看后,叹了一口气说:“我们这一到法尔霍庄,侠客党又多了一位恩人了。”
杜静芳再问苏亦川,该到何处去报信求援,后援何时可到。苏亦川说:“师姑,咱们侠客党一共有十四名中央委员,老委员长已经仙逝,除了小侄和雷主任、怡姐,其余同志都已会集伊吾。大家要请老委员长的外甥庄公子出山总领事务。庄公子一直不肯,说他年轻识浅,资历能力差得太远,非要副委员长菩真道长出任。道长又哪里肯?现下僵在那里,只等雷主任与怡姐一到,就开会选举。谁知他们两位竟在这里被困。大家正眼巴巴在等他们呢。”
杜静芳欢喜说:“伊吾离此也不远,侠客党好手大集。蔡锦昂武功再强,又怕他何来?”苏亦川向雷安瑞说:“庄公子派我去洛阳见乐天居士,分说一件误会,那也不是十万火急之事。小弟先赶回伊吾报信,雷主任你瞧怎么样?”雷安瑞沉吟未答。杜静芳说:“我瞧这样,你们三人马上动身去法尔霍庄,安顿好后,亦川就径赴洛阳。到伊吾报信的事就交给我去办。”
雷安瑞不再多说,彼此是成名豪杰,这样的事不必言谢,也非一声道谢所能报答,从怀中拿出一枚铁焰令,交给杜静芳说:“杜老师到了伊吾,请把这枚铁焰令别在衣襟上,组织自有人来接引。”王怡丹将雷安瑞扶起。苏亦川把地下两具尸体提到床上,用棉被蒙住。杜静芳打开门,大模大样走出来,上马向西疾驰而去。
过了片刻,苏亦川手执金笛开路,王怡丹一手撑了一根拖把,一手扶着雷安瑞走出房来。老板和服务员连日见他们恶战杀人,胆都寒了,站得远远的哪敢走近?苏亦川将三张支票抛在柜上,说道:“这是房饭钱!我们房里有两件贵重物事存着,谁也不许进去!少了东西回来跟你算账。”前台连声答应,大气也不敢出。服务员把三人的马牵来,双手不住发抖。雷安瑞两足不能踏镫,左手在马鞍上一按,一借力,轻轻飞身上马。苏亦川称赞说:“好俊功夫!”王怡丹嫣然一笑,上马提缰,三骑连辔往东。
苏亦川在镇头问明了去法尔霍庄的途径,三人放马向东南方奔去,一口气走出十五六里,一问行人,知道过去不远就到。王怡丹暗暗欣慰,心知只要一到法尔霍庄,丈夫算是得救了。
法尔霍庄庄主郎天扬威名远震,在西北黑白两道无人不敬,天大的事也担当得起,只消缓得一口气,大援便到,鹰爪子便来千军万马,也总有法子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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