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张陵把沾着井泥的登山靴踩上锁魂村的青石板时,暮色正像被揉皱的灰布般罩下来。
他背着装着摄像机的帆布包,余光瞥见林朝颜正将工作证往胸前别——那是他们伪装成民俗纪录片团队的凭证,证件上的炎夏文化影像记录组几个字在风里晃了晃,被老槐树上的纸人影子遮住了半角。
老槐树就在村口,七具白纸扎的人偶悬在枝桠间,红绸系着脖颈,衣摆被穿堂风掀起又落下。
沈张陵的后槽牙轻轻咬了咬——北斗七星的排列方式,他在《青乌残卷》里见过,那是引魂阵的活桩。
林朝颜的相机已经举了起来,镜头盖咔嗒落地的瞬间,他听见她倒抽一口气。
张陵。她的声音发紧,摄像机屏幕泛着冷光,纸人......在看我们。
沈张陵凑过去。
屏幕里七具纸人的眉眼原本该是空白,此刻却用墨笔点了瞳仁,七双黑溜溜的眼睛正对着镜头。
他伸手碰了碰最近的纸人衣摆,触感像被水泡过的棉絮,这是生魂引。他压低声音,用活人阳气养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纸人,能感应活人气。
林朝颜的手指在快门键上顿了顿,最终还是按下。
相机关机的提示音惊得纸人晃了晃,其中一具的红绸突然绷直,纸脚在树皮上刮出刺啦声。
两位是拍片子的?
沙哑的男声从背后传来。
沈张陵转身,看见个穿蓝布衫的中年男人,脸膛黑红,眼神像被蒙了层雾。
林朝颜迅速收了相机,露出标准的工作微笑:王二牛大哥吧?
村头小卖部说您家能借住。
王二牛没接话,转身就走。
他的脚步很沉,每一步都像踩在石板缝里的青苔上,带起股湿霉味。
沈张陵注意到他后颈有块暗红印记,形状像被指甲掐出来的——和之前凶案现场死者颈后的抓痕有七分相似。
老王家在村东头,土坯墙裂着缝,窗棂上糊的报纸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发黄的窗纸。
沈张陵放下设备时,指尖在土炕沿上敲了敲。朝颜,递罗盘。他接过铜罗盘,将指针按进炕席底下的土缝,耳朵贴在炕面上。
空洞的回响从地下传来,像有人在敲倒扣的瓷碗。
他的指节抵着土,摸到凹凸不平的纹路——是守墓人特有的云雷纹,和父亲笔记里画的镇墓砖拓本一模一样。底下三尺有东西。他抬头,看见林朝颜正蹲在墙角整理三脚架,发梢垂下来遮住表情,刻了守墓纹。
会不会是......
嘘。沈张陵突然抬手。
王二牛的脚步声在门外停了停,接着是往灶膛添柴的噼啪声。
林朝颜会意,从包里摸出块碎瓷片,在炕席下划了道极浅的记号。
村公所废墟在村北头,断墙上还留着破除封建迷信的标语。
林朝颜举着强光手电,光束扫过半塌的砖墙时,她的呼吸突然一重。张陵,过来。她从工具包摸出软毛刷,像修复青铜器般轻轻扫去墙皮,浮层剥离法,祖父教的。
朱红色的字迹渐渐显形,壬午年七月十五,引外客三人,补祭可全。林朝颜的手指停在壬午年上——今年正是壬午年,鬼节就在三天后。补祭......她转头,看见沈张陵正用指尖丈量墙缝,活祭?
八十年前这村出过活祭。沈张陵的声音像浸了冷水,引外客,说明当年的守墓人没敢用本村人。他的目光扫过墙根的碎陶片,其中一片刻着和炕下相同的云雷纹,现在......
现在他们要补当年的祭。林朝颜替他说完,手电光在外客三人上晃了晃,我们算第几个?
深夜的风带着潮气钻进窗缝,林朝颜是被纸人的响动惊醒的。
她本来睡在土炕内侧,此刻却蜷在炕沿,冷汗浸透了后背。
窗外有沙沙的摩擦声,像无数指甲刮过树皮。
她摸到枕边的手电,光束打向老槐树——七具纸人正对着老王家的窗户,原本垂着的脑袋全部扬起,纸做的下巴尖齐齐指向她的位置。
张陵!她去推身边的人,手刚碰到他肩膀就顿住了——沈张陵颈后的朱砂胎记正在渗血,血珠顺着后颈流进衣领,在月光下泛着暗紫。
沈张陵被推醒时,后颈的灼痛像被火烤着。
他摸到潮湿的血,立刻翻身下地,从背包最里层抽出《青乌残卷》。
泛黄的纸页翻到引魂术那章,他咬着舌尖念咒,声音压得像蛇信子擦过石板:三魂归位,七魄锁身,阴魅不侵,万邪莫近——
窗外的纸人突然剧烈摇晃,其中一具的红绸啪地断裂,纸人摔在地上,露出里面裹着的半截断指。
林朝颜的手电光扫过去,断指上戴着枚青铜戒指,戒面刻着云雷纹。
敲门声就是这时响起来的。
沈家小子。苍老的女声从门外透进来,带着股中药的苦香,开开门,我给你送样东西。
沈张陵开了门。
月光里站着个盲婆,眼窝凹陷,白发用红头绳扎着,手里柱根竹杖。
她的手像枯树枝般搭上他手腕,指甲缝里沾着朱砂粉:你爹当年没死,是进了地底的棺材眼。她从袖中摸出个青铜铃铛塞给他,铃铛上的铜锈蹭在他掌心,今晚子时,若听见敲钟声,就摇这个——能震开活祭门。
您是......
守墓人最后一个活口。盲婆的竹杖在地上点了点,王二牛被傀儡咒控着,那纸人里的断指,是十年前想进村的外客。她转身要走,又停住,那女娃的祖父,在罗布泊见过我男人。
门吱呀合上时,林朝颜正盯着桌上的铃铛。
青铜表面刻着二十八星宿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窗外又起了风,老槐树上剩下的六具纸人重新垂下头,像被抽走了魂。
远处山道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沈张陵掀开窗帘。
一道戴斗笠的身影隐入黑暗,他只来得及看见对方手里的灯笼——暖黄的光晕里,三个血字正在渗开:锁魂村。
林朝颜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显示着凌晨十一点五十分。
沈张陵握紧铃铛,能摸到青铜的凉意透过掌心往骨头里钻。
后颈的血已经止住了,却像有蚂蚁在皮下爬动。
子时的钟声,该要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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