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笼的过程,像一场漫长的溺水。
苏念猛地睁开眼睛,环形同调室里惨白的光线刺得她眼球生疼。她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她挣扎着从躺椅上坐起来,手脚却虚弱得不听使唤,整个人狼狈地摔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世界……不一样了。
她茫然地抬起头,环视着这个纯白的空间。那些原本在她眼中只是“白色”的墙壁,此刻失去了所有的层次感。它不再是乳白、米白或是珍珠白,它就是一种单调的、毫无生气的、被计算机编码定义出来的#FFFFFF。
她看向自己的手,那双手曾经能调和出世界上最微妙的色彩,此刻在她眼中,却只剩下苍白的皮肤和青色的血管。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老旧的显示器,色域被压缩到了最低,整个世界都褪色了,变得扁平而乏味。
那根连接她灵魂与艺术的弦,被残忍地剪断了。
“你醒了。”
一个冷静的声音从身旁传来。陆祈年已经站了起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半分温柔与沉醉。那是一种研究者看待实验样本的眼神,带着审视,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giác的怜悯。
他已经脱下了那件伪装成“爱人”的外套,露出了里面冰冷的、由野心和代码构成的内核。
“为什么……”苏念的声音嘶哑干涩,每个字都像是用碎玻璃从喉咙里磨出来的。她扶着躺椅的边缘,挣扎着站起来,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没有为什么,念念。”陆祈年平静地整理着自己的袖口,语气淡漠得像在讨论天气,“或者说,这就是商业。深空科技需要一个突破口,我需要一份足够分量的成绩单来巩固我的位置。而你,拥有我所需要的一切。”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苏念的身子晃了晃,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我们相遇,你对我的画的欣赏,你说过的每一句情话,我们在一起的这两年……全都是你设计好的程序?”
“不能说是假的。”陆祈年纠正道,他的理智近乎残忍,“为了能最大程度地理解并获取你的‘灵感’数据,我对自己进行了深度的行为心理暗示。在程序执行期间,我所表现出的一切‘爱意’,在神经递质和荷尔蒙层面上,与真实情感的反应并无二致。从某种意义上说,那一刻的‘我’,是真的爱你的。”
苏一念听着,忽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她笑得那么凄厉,眼泪却一滴也流不出来。
原来她的爱情,不过是他给自己植入的一段代码。保质期一到,便可随时删除,不留痕迹。
“也就是说,”她笑着,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我只是一个……潘多拉的魔盒。你费尽心机地引诱我,让我心甘情愿地打开它,让你拿走里面最珍贵的宝藏——‘希望’。然后,就把它弃之敝履,对吗?”
陆祈年看着她,第一次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她的比喻。
“你的‘天赋’,现在已经成为了‘灵A’模型的底层逻辑。它能以你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风格,在三秒钟内生成任何主题的画作。它比你更高效,更稳定,也更有商业价值。”他走到一面屏幕前,指尖轻点。
屏幕上,一幅幅画作飞速闪现。
磅礴的星云,幽深的海底,绚烂的城市……每一幅都带着鲜明的“苏念”风格,构图、色彩、笔触,都模仿得惟妙惟肖。甚至比她亲手画的,更加“完美”,因为它们没有任何人类会有的、微小的瑕疵。
但它们是死的。
苏念看着那些画,感觉自己的灵魂被一片片地剥下来,裱在冰冷的屏幕上,供人参观。
“它们……没有心。”她喃喃道。
“艺术品不需要心,念念。它只需要能被估价,能被交易,就足够了。”陆祈年转过身,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像在看一件已经完成使命的、过时的工具,“你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了。作为补偿,这张卡里有足够的钱,够你过完富足而安逸的下半生。”
他将一张黑色的金属卡片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发出一声清脆而刺耳的声响。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向那扇厚重的合金门。
“陆祈年!”苏念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声音尖锐得变了调,“你会后悔的!你偷走的是一个人的灵魂,你用它筑起的商业帝国,总有一天会坍塌成废墟!”
陆祈年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了一句冰冷的话语。
“我从不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合金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将苏念彻底隔绝在这个纯白的、埋葬了她所有爱情与才华的坟墓里。
她终于支撑不住,瘫倒在地。她看着屏幕上那些完美而空洞的“自己的作品”,看着那张代表着“补偿”的冰冷卡片,感觉自己像被掏空了内脏的木偶,只剩下一具脆弱的、不堪一击的外壳。
潘多拉的魔盒已经被打开,释放出了世界上所有的灾厄——欺骗,背叛,贪婪,绝望。
而那个被拿走的“希望”,她再也找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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