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落满阿姆斯特丹的深秋，林微踩着满地碎金走出地铁站时，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蜷缩在工作室对面的长椅上。男人裹着件洗得发白的黑色大衣，领口磨出毛边，曾经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如今像蓬乱的枯草，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那双眼睛，即使隔着十米的距离，依旧带着令人窒息的执拗，死死钉在她身上。
顾晏辰是在三个月前彻底垮掉的。顾氏集团因连续亏损被收购的消息登上财经头条那天，林微正在调试新到的激光切割机，金属板上灼烧出的玫瑰纹路边缘焦黑，像被大火舔过的灰烬。马克将平板递到她面前时，屏幕里的男人穿着囚服站在法庭被告席，因非法挪用公款和商业欺诈被判处三年监禁——为了支付跨国追踪她的费用，他掏空了公司最后一点流动资金。
此刻他显然是保释出来的。林微走近时，闻到他身上浓重的消毒水味混着廉价烟草的气息，与记忆中雪松香的冷冽判若两人。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指骨硌得她生疼，掌心的老茧粗糙得像砂纸，微微......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把一切都还给你了......公司没了，顾家垮了......你回来好不好？
林微的手指轻轻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恐惧，而是生理性的厌恶。她抽回手，从帆布包掏出张烫金请柬，递到他面前。米白色的卡片上印着朵线条极简的玫瑰，右下角是她的名字沈寂和工作室地址，下周六开业，欢迎光临。她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指尖划过他手腕上那块价值七位数的百达翡丽——表盘蒙着裂纹，表带连接处用铁丝勉强固定着，与他此刻的狼狈相得益彰。
顾晏辰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着请柬上的无泪蔷薇四个字。那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视网膜生疼。恭喜你......林微微微歪头，嘴角勾起浅淡的笑意，这是她在镜前练习过无数次的表情，恰到好处的弧度，眼底却没有丝毫温度，终于自由了。她顿了顿，看着男人瞬间惨白的脸，补充道：也恭喜我，彻底摆脱了你。
噗通一声闷响，顾晏辰重重跪在了石板路上。梧桐叶在他身后簌簌落下，像一场迟来的葬礼。他死死攥着那张请柬，指节泛白，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不......不是这样的......泪水混合着鼻涕淌进肮脏的衣领，曾经不可一世的顾氏总裁，此刻哭得像个被遗弃的孩子，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林微后退一步，避开他伸过来的手。那只手曾经戴着价值连城的婚戒，也曾亲手将手术同意书拍在她面前；曾经温柔地替她暖过牛奶，也曾在医院走廊将她推倒在地。她看着他西装裤膝盖处渗出的暗红血迹，突然想起那个雪夜，她也是这样跪在他面前，而他只是冷漠地踩着她的影子走过。
顾晏辰，她轻轻开口，声音被风吹散在飘落的梧桐叶间，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你爱的只是那个愿意为你牺牲一切的影子。可惜，那个影子已经被你亲手杀死了。她转身走向工作室，米白色风衣的下摆扫过满地落叶，像一只终于挣脱蛛网的蝴蝶。
顾晏辰的哭喊在身后撕心裂肺，微微！别走！求你！他手脚并用地爬过来，抓住她风衣的一角，布料在他掌心被攥得变形。林微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挣开，任由那块布料从他指间滑落。好好活着吧，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算是为了那个没能出世的孩子。
工作室的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男人绝望的哀嚎。林微靠在门后，听着外面逐渐微弱的哭声，直到彻底消失在深秋的寒风里。她抬手抚上心口的位置，那里曾经为他剧烈跳动，也曾经因他停止呼吸。而现在，它只是平静地跳动着，像一口深井，映不出任何倒影。
窗外的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微走到工作台前，将顾晏辰碰过的请柬扔进碎纸机。机器运转的嗡鸣声里，那张印着玫瑰的卡片被绞成细小的纸屑，像无数只破碎的蝴蝶，最终被卷入黑暗的管道。她拿起刻刀，继续在银板上雕琢新的图案——一朵没有刺的玫瑰，正在阳光下缓缓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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