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青铜铃在梦里炸开第三十七次时,我摸到了喉咙上的凉意。
“醒了?”
我猛睁眼,木门裂着蛛网般的缝,月光从外面灌进来,刚好照清男人手里的东西——根糖葫芦签子,尖儿抵着我下颌,糖霜化了点,黏在皮肤上火辣辣的。
“你是谁?”我的声音在抖,不是吓的,是那铃铛的余响还在脑子里撞,震得牙床发酸。
他笑了声,很低,像石子碾过冻土:“阮宛白,三百年没见,连债主都不认了?”
这名字砸过来,我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
我叫阮宛白没错,但“三百年”是什么鬼?
“我不认识你。”我试图掰他的手腕,指尖触到他袖口的链子,冰凉凉的,刻着凹凸不平的纹路,像是……我猛地顿住,梦里那串浸血的青铜铃,铃身上就有一模一样的花纹。
“不认识?”他往前送了送签子,尖儿刺破点油皮,腥气混着糖味飘进鼻子,“那这个呢?”
他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样东西,借着月光,我看清是半片撕碎的纸,边缘焦黑,上面用朱砂写着行字——“阮氏宛白,寿终七月廿五”。
是我三天前在垃圾堆捡到的那页破纸!
“这东西你哪来的?”我浑身发冷,那页纸被我夹在字典里,除了我没人见过。
“垃圾堆。”他说得轻描淡写,签子又往里陷了陷,“跟你捡着的地方一样。怎么,判官大人下凡历劫,连自家死期都当废纸扔?”
2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吼出声,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话里的古怪,“什么判官?我就是个普通……”
“普通?”他突然俯身,鼻尖几乎碰到我额头,眼睛亮得吓人,像淬了血的冰,“普通到能看懂《阴司录》?普通到家里藏着判魂铃的另一半?”
我脑子“嗡”的一声。
判魂铃?
这名字像根针,扎破了什么模糊的东西。
梦里的青铜铃好像更响了,还有个女人的声音在喊,喊的什么听不清,就是疼,骨头缝里都透着疼。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别开脸,躲开他的视线,“你认错人了。”
“认错?”他嗤笑,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看他袖口的链子,“那这个呢?阴司拘魂链,当年你亲手锁在我脖子上的,说是要锁我永世不得超生。怎么,现在连自家的东西都不认得了?”
链子上的纹路在月光下泛着青黑,我盯着看了半晌,胃里突然翻江倒海。
有个画面闪过去——高台上,我穿着黑袍,手里举着朱笔,台下跪着个穿青衫的书生,脖子上就缠着这链子,他抬头看我的时候,眼睛里全是血……
“呕——”我偏头想吐,却被他死死按住。
“记起来了?”他的声音贴着我耳朵,又冷又黏,像蛇信子,“记起你怎么判我剔仙骨、碎魂魄,永世不得轮回的?”
3
“我没有!”我挣扎着反驳,眼泪被逼出来了,“我从来没见过你!更没什么……”
“没什么?”他突然松开手,退了半步,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扔在我面前的地板上。
布散开,滚出个东西来——青铜的,半个铃铛,上面沾着暗褐色的污渍,看着像干涸的血。
就是我梦里的那只!
“这是判魂铃的一半。”他踢了踢那半只铃铛,“另一半,在你床底下的木箱里,对吧?”
我僵住了。
床底下确实有个木箱,是我太奶奶传下来的,锁着,我从来没打开过。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他笑起来,笑得肩膀都在抖,“因为当年,就是这只铃,一点一点吸走我的魂魄。现在,它开始吸你的命了,阮判官——哦不对,现在该叫你阮宛白了。”
他指了指我脖子上的油皮,那里的血珠没往下掉,反而像被什么东西吸着,往皮肤里钻。
我摸了摸,冰凉一片。
“七月廿五,还有三天。”他抱起胳膊,靠在门框上,“想活,就跟我走。”
4
“跟你走?去哪?”我抓起枕边的剪刀,手抖得厉害,“你到底是谁?”
“柯修。”他说得干脆,“三百年前,被你亲手判了永世不得超生的人。”
柯修……这名字像块冰,塞进我脑子里,冻得我太阳穴突突跳。
我好像在哪听过,又好像没有,就像卡在喉咙里的鱼刺,不上不下。
“我凭什么信你?”我握紧剪刀,“你要是骗子怎么办?”
“骗子?”他低头看了眼地上的半只铃铛,又抬眼扫过我脖子上的血珠,“你可以不信。等三天后,判魂铃把你最后一口气吸完,你就能在阴司见到我了——哦,不对,你这种叛逃的判官,阴司不收,只能做孤魂野鬼,连见我的资格都没有。”
他的话像冰锥,扎得我心头发紧。
我看着地上的半只铃铛,又摸了摸脖子上的凉意,突然想起那页破纸上的朱砂字,笔画扭曲,像在哭。
“你要我跟你做什么?”我问,声音干得像砂纸磨过。
“找东西。”他说得简单,“找另一半《阴司录》,还有……记起你当年为什么要判我死。”
5
“我没判你死!”我又喊,不知道是在说服他,还是在说服自己,“我根本不是什么判官!”
“不是?”他突然从怀里掏出张纸,甩到我脸上。
我接住,是张泛黄的旧报纸,社会版,标题是“古董店老板离奇死亡,店内文物尽数失踪”。
照片上的古董店,我认得,就在巷尾,老板姓墨,上周我还去问过铜钱的价。
“墨廷龙死了。”柯修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死在他自己的店里,胸口插着半截判官笔,跟三百年前,被你灭口的那个鬼差死法一模一样。”
我手里的报纸“啪”地掉在地上。
墨老板死了?
那个总爱跟我唠嗑,说我跟他认识的一个故人长得很像的老头?
“你想说什么?”我的声音在发颤。
“我想说,阴司开始清算了。”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半只铃铛,用指尖蹭了蹭上面的血渍,“当年你动的手脚,瞒不了一辈子。现在他们找不到你,就先拿跟你有关系的人开刀。下一个,可能是街角卖早点的张婶,也可能是……”
“够了!”我打断他,浑身发冷,“我跟你走。”
6
他似乎愣了下,大概没想到我这么快答应。
过了几秒,他勾起嘴角,把那半只铃铛揣回怀里,糖葫芦签子收了起来,糖霜在他指尖凝成硬块。
“明智的选择。”
“但我有条件。”我盯着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必须告诉我,三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墨老板的死,跟我到底有什么关系。”
他靠回门框上,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个张牙舞爪的鬼。
“到了地方,你自然会知道。”他顿了顿,眼神落在我床底下的方向,“现在,去把你床底下的箱子打开,把那半只铃拿出来。”
我咬了咬牙,转身往床底爬。
手指摸到木箱的锁扣时,突然想起太奶奶临终前说的话——“那箱子里的东西,是阮家的债,也是阮家的命。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打开。”
她早就知道了。
锁扣“咔哒”一声被我撬开,一股陈腐的灰尘味涌出来。
我伸手进去摸,指尖碰到个冰凉坚硬的东西,形状圆滚滚的,带着凹凸的花纹。
是铃铛。
另一半判魂铃。
我把它拿出来,刚直起身,就听见柯修低低地说了句:“三百年了,它终于合二为一了。”
我低头看向手里的铃铛,又看了看他怀里鼓起的那块,突然觉得,这根本不是什么铃铛,是个活物,正一呼一吸地,等着把我拖进某个不见底的深渊里去。
门外的风呜呜地叫,像谁在哭。
我握紧了手里的半只铃,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钻进骨头缝里。
走吧。
我对自己说。
不管前面是什么,总得去看看。
毕竟,我的死期,只有三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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