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裹着青阳城的灯火,在林昭肩头晕成模糊的光斑。
他将赵三放在客栈木床上时,老人的手指还攥着他的衣角,像枯枝勾住岩石缝。
“赵伯。”林昭摘下鬼面,青铜凉意顺着掌心渗进血脉。
他解下腰间药囊,续魂散的药粉簌簌落在赵三心口,暗紫色粉末遇血即融,在老人灰白的皮肤上洇出一线淡红。
赵三的喉结动了动,浑浊的眼珠突然翻白,指尖猛地掐进林昭手腕——那力道竟不似将死之人。
“余...九章...”赵三的嘴角扯出血沫,“说你父母...是叛徒...”
林昭的瞳孔骤缩。
十年前的焦土味突然涌进鼻腔,他记得母亲最后一次抱他时,身上有檀香混着血锈,她说“狗蛋别怕”,可没说过“叛徒”二字。
“献祭...”赵三的指甲陷进林昭腕骨,“才能活你...”
话音未落,老人的手“啪”地垂落。
林昭探向他颈侧的指腹触到一片冷硬——赵三的体温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连余温都不肯留给他。
鬼面“当啷”掉在地上。
林昭跪在床前,望着赵三圆睁的双眼,喉间像塞了块烧红的炭。
他想起三日前在义庄初见赵三,老仵作往他手里塞了块桂花糖,说“鬼面大人查案辛苦”;想起昨夜赵三被阴罗教用摄魂钉控制时,眼角淌着泪求他“杀了我”。
原来那些颤抖的手、欲言又止的眼神,都是在说:真相太烫,我捧不住。
“若父母是叛徒...”林昭的指节抵住眉心,“为何十年前他们的尸体被烧得只剩半块带鳞纹的玉佩?
为何镇魔司说他们是为护百姓死在阴罗教刀下?“他猛地站起身,鬼面在地上滚了两圈,露出他紧绷的下颌线,”若他们真是阴罗教人,又为何把我塞进地窖,自己引开追兵?“
窗外雨势渐急,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
林昭抓起案头镇魔司腰牌,雨幕里的青阳城轮廓在他眼底逐渐清晰——他要去镇魔司驻所,查十年前的旧档。
驻所的油灯在深夜里泛着冷光。
林昭将“火判官余九章叛逃案”的卷宗摊在桌上,泛黄的纸页间飘出陈年老墨的腥气。
档案记载:余九章因私炼阴魂术被逐,三日后死于阴罗教火刑,尸首无存。
“尸首无存?”林昭的指尖停在“火刑”二字上,“火刑要烧足三日三夜,骨灰至少能筛出半捧。”他翻到卷宗末页,看到当日值夜守卫的名字——周虎、李奎。
可记录里这二人第二日便被调去北境戍边,再无升迁调令。
“调戍边?”林昭扯出另一本《林家灭门案》,“林家案发时,镇魔司驻所距林宅不过半里地,却等了三日才派兵。”他将两本卷宗叠在一起,烛火在纸页间投下重叠的阴影,“足够余九章完成仪式,带着阴罗教的人撤离。”
雨停时,林昭已在卷宗堆里趴了三个时辰。
他将档案卷成筒塞进袖中,指节叩了叩案几——该去林家旧宅了。
旧宅在城南郊野,荒草齐腰,断墙下还能看见当年救火时泼的焦土。
林昭摸出瓷瓶,“嗅魂粉”撒在青石板上,淡金色粉末遇阴气动了动,像一群寻巢的蜂,顺着墙根往东南方爬。
他跟着粉末走到院角老槐树下,枯枝突然“咔”地断裂。
林昭旋身避开,却见树根处的泥土簌簌往下陷——露出半块青石板,缝隙里渗着暗红。
“暗门。”林昭抽出腰间短刀撬起石板,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地道仅容一人通过,他摸出火折子,岩壁上的刻痕逐渐清晰——是阴罗教的引魂咒,比他在凶案现场见过的更完整,每一笔都浸着血。
地道尽头是间密室。
林昭的火折子“噗”地熄灭,黑暗中却有冷光流转——中央石台上,干涸的血槽泛着幽蓝,形状与他胸前那道月牙形疤痕分毫不差。
“这是...”林昭解开衣襟,指尖抚过心口的旧疤。
十年前救他的老医正说,这是被阴罗教的邪器所伤,可此刻石槽边缘的凹痕,竟与疤痕的弧度严丝合缝。
他猛然想起余九章死前的笑:“你娘怀里的半块玉,是阴罗教圣女的信物。”
林昭摸出怀中残玉,月光从头顶透气孔漏进来,照得玉上的鳞纹泛着青。
他将玉按在石槽旁的凹槽里,玉身突然发烫,像被投入熔炉的雪。
“咔——”
石壁传来细微的开裂声。
林昭屏住呼吸,看着石缝里渗出暗红液体,在墙上缓缓凝成一行字——
(未完待续)林昭的指尖在血字上轻轻一触,石壁的凉意透过血渍渗进骨缝。
那行字像淬了冰的刀,刮过他记忆里最柔软的地方——十年前母亲替他系好肚兜时,也是这样温声唤他“昭儿”;父亲用竹片给他削拨浪鼓,刀刻的木屑落了满地,说“等你长大,便知林家为何世代守着这方天地”。
“亲族为尊?”他喉结滚动,残玉在掌心烫得发红,“难道阿爹阿娘......”
话音未落,密室忽然卷起阴风。
烛火“噗”地熄灭,石壁上的血字被吹得支离破碎,余九章的笑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像锈铁刮过磨盘:“林昭,你果然来了。”
林昭猛地旋身,鬼面下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摸到腰间的毒囊,指腹压过“断脉砂”的封口——这是镇魔司特制的阴毒克星,可余九章的声音明明在头顶,转身时却又从脚边的暗河传来。
“你父母蠢。”那声音裹着腐叶的腥气钻进鼻腔,“以为用命换你苟活,就能割断血脉。
可这天下,唯有力量才是真理。“
林昭握紧短刀,刀背磕在石墙上发出脆响:“你为何不杀我?”
“杀你?”余九章的冷笑里浮起几分癫狂,“因为你才是’阴罗钟‘的最后钥匙——唯有林家血脉,才能解开’心窍封印‘。
你叔父等了十年,就等你觉醒那一刻。“
话音未落,地面突然剧烈震动。
林昭踉跄着扶住石壁,却见石缝里渗出黑红黏液,数十具青灰色尸傀从黏液中挣出——有的穿着镇魔司旧官服,有的裹着百姓粗布衫,眼窝里跳动着幽绿鬼火,脖颈处还插着半截摄魂钉。
“阴童引路......”林昭咬碎后槽牙。
他曾在义庄见过被控制的赵三,此刻这些尸傀的腐臭比义庄更浓十倍,指甲缝里还粘着新鲜血肉。
第一具尸傀挥着骨爪扑来,林昭旋身避开,反手撒出一把“断脉毒砂”。
紫雾裹着砂粒钻进尸傀耳孔,那东西的动作顿了顿,却仍拖着僵直的腿继续逼近——余九章的邪术比他在凶案现场见过的更狠辣。
“密室狭窄,无法腾挪。”林昭退到血槽边缘,余光扫过石壁上的引魂咒。
他想起《毒经》里的“逆息术”——闭气断脉,伪装死亡,或许能骗过关窍未开的尸傀。
喉间涌上铁锈味,林昭咬破舌尖,鲜血顺着嘴角淌进鬼面缝隙。
他猛地倒向血槽,身体重重砸在石台上,右手死死扣住台面边缘——指尖触到的血槽凹痕,与心口的月牙疤严丝合缝。
尸傀们的动作果然慢了。
为首的老妇尸傀凑到他鼻尖,腐臭的呼吸喷在鬼面上。
林昭闭紧五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膜上炸响——一下,两下,第三下时,那东西的骨爪擦着他脖颈划过,带起一阵冷风。
“装死?”余九章的声音突然近在咫尺。
林昭的后颈泛起凉意,他能感觉到阴影笼罩下来,一只戴青铜扳指的手掐住他下颌,“倒有几分小聪明。”
机会!
林昭猛地睁眼,藏在舌下的“封魂针”破口而出。
银针擦着余九章手腕划过,在他玄色道袍上绽开血花。
余九章吃痛后退,林昭借势翻身滚到密室角落,摸出最后半袋“迷魂粉”撒向空中。
幽绿鬼火被紫雾染成浑浊的灰,余九章的身影在雾中若隐若现。
林昭抓起短刀冲上前,刀背重重磕在余九章膝盖上——这是镇魔司暗部的“锁筋式”,专门对付邪修的阴柔身法。
“你以为赢了?”余九章踉跄着撞向石壁,却突然笑出声。
他的瞳孔里浮起暗红血丝,像两团烧着血的灯芯,“你每杀一个阴罗教徒,就离觉醒越近——而觉醒之日,便是你沦为魔仆之时!”
话音未落,余九章反手甩出三枚淬毒飞针。
林昭旋身避开,再抬头时,地道深处已传来石块滚落的声音。
他追到暗道口,只看见余九章的道袍角一闪,消失在漆黑的地道里。
密室重归寂静,唯有鬼火在石壁上明明灭灭。
林昭扯下鬼面,冷汗顺着下巴滴在血槽里,与石台上的旧血混作一片。
他摸出残玉,月光从透气孔漏进来,照得玉上的鳞纹泛着青——那是母亲最后一次抱他时,藏在怀里的温度。
“若我真是钥匙......”他对着石壁上的血字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坚定,“那我,就亲手锁死这扇门。”
雨不知何时停了。
林昭将残玉收进怀中,摸出火折子重新点燃烛火。
他用短刀在石壁上刻下镇魔司的“封邪印”,又将地道入口的青石板严丝合缝地盖回原处——明天天亮,他会命人封锁林家旧宅,对外宣称“发现邪修祭坛”。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林昭望着石壁上母亲留下的血字,鬼面下的嘴角微微扬起——十年前那个躲在地窖里发抖的“狗蛋”,终于摸到了真相的边角。
而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任何人替他走那条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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