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三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鹅毛大雪下了整整三日,将整个上京裹在一片死寂的纯白里。夜深了,连更夫都缩着脖子躲懒,唯有安远侯府角门处,还透出一点微弱的光,映着几张冷漠的脸。
“砰!”
一声闷响,一个单薄的身影被粗暴地推搡出角门,重重摔在冰冷的雪地上。单薄的粗布衣衫瞬间被雪水浸透,刺骨的寒意如同千万根钢针,扎进苏青研早已麻木的肌肤。
“呸!下作东西,也敢脏了世子的眼!”一个粗壮的婆子朝雪地里啐了一口,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夫人开恩,留你一条贱命,滚远些,别再污了侯府的地界!”
角门内,灯火阑珊处,立着一对璧人。
世子刘子昂披着昂贵的玄狐大氅,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只是那双看向她的眼睛,如同这夜雪一般冰冷刺骨,没有半分往日温存,只剩下全然的厌弃。
他身侧,依偎着表小姐林婉儿,裹着雪白的狐裘,小脸娇俏,眼底却藏着一丝恶毒的快意。她声音柔柔的,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与无奈:“表哥,莫要气坏了身子……只怪婉儿没能早些发现青研她……竟存了这等不安分的心思,与外男私相授受……”
“私相授受”四个字,如同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苏青研的心口。那所谓的“证物”,不过是一方她替这府里采买时,店家多给用来包药材的普通帕子,上面沾了点药渍,竟成了她“不洁”的铁证。
刘子昂冷哼一声,目光扫过雪地里蜷缩的身影,如同看一只蝼蚁:“贱婢而已,休书已下,从此与我安远侯府再无瓜葛。是死是活,看她造化。”说罢,转身揽住林婉儿的肩,柔声道,“外面冷,婉儿,我们回去。”
角门“哐当”一声重重关上,隔绝了最后一丝暖光,也彻底断绝了她三年隐忍、小心翼翼维持的一切。
雪,更大了。
冰冷的雪花落在她脸上,混着额角被打裂后淌下的血,温热转瞬成冰寒。围观的下人或讥笑或怜悯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鞭子,抽打在她身上。可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
不是为刘子昂的薄情,也不是为林婉儿的构陷。
而是……
记忆如同血色的潮水,汹涌而至。
三年前,上京富商苏家,一夜之间被扣上“通敌叛国”的滔天罪名。官兵如狼似虎地冲入,火光冲天,惨叫声不绝于耳。疼爱她的父母、年幼的弟妹、忠心的仆从……满门七十三口,血染门庭。
她是唯一的幸存者。是奶娘用自己亲生女儿的病弱之躯,换下了她这条嫡女的命。
她隐姓埋名,卖身入这安远侯府为婢,甚至不惜以色事人,成为世子最卑微的通房。三年!整整三年!她像阴沟里的老鼠般潜伏,只为寻找苏家蒙冤的线索,寻找复仇的机会!
可如今,功亏一篑。不仅线索中断,自己更被冠上污名,像垃圾一样丢弃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恨!
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在她冰冷的胸腔里奔腾、灼烧!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毁!
指甲深深抠进身下混合着冰雪的泥土里,断裂的疼痛让她涣散的神智凝聚起一丝清明。
不能死!
苏家七十三口冤魂未雪,仇人依旧逍遥法外,她怎么能死?!
奶娘用命换来的生机,她这三年忍辱负重的煎熬,岂能白费?!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支撑着她,她猛地抬起头,望向那扇紧闭的、代表着她屈辱和仇恨起点的侯府角门。雪花落进她眼中,瞬间被炽热的恨意蒸腾。
她张开干裂出血的嘴唇,对着漫天风雪,对着冥冥中的苏家亡魂,发出了嘶哑却斩钉截铁的誓言。
“安远侯府……林氏……所有构陷我苏家之人……我苏青研在此立誓!”
“今日之辱,他日必百倍奉还!”
“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必倾尽所有,搅得你侯府天翻地覆,夺回我苏家一切,以你满门之血,祭我族人在天之灵!”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在空旷的雪夜里幽幽回荡,竟比寒风更刺骨。
立完誓,她眼前一黑,最后一点力气耗尽,彻底晕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带着哭腔的熟悉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吃力地想将她从雪地里扶起:“姑娘!姑娘!你醒醒啊!秋菊来了……秋菊带你走……”
是秋菊,那个她刚入府时随手帮过一把、此后便对她忠心不二的小丫鬟。
在这彻骨冰寒的绝境里,终于透进了一丝微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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