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刚在办公室坐下,手里的茶叶还没泡开,就听见外面接待区传来一阵不小的喧哗。心里咯噔一下,这大清早的,谁这么大火气?
没过两分钟,前台小李敲门探进头,脸上带着紧张:“解经理,有位姓周的客户,带了几个人过来,说我们理赔拖太久了,都报案半个月还没消息……情绪挺激动的,我安排他们到小会议室了。”
“姓周?”我脑子飞快一转,“锦江车祸那个……周明生?”
“对,就是他,坐着轮椅来的,还带了人,有个像是律师,还有个记者扛着摄像机……”小李压低声音。
我放下茶杯,心里骂了句娘。这案子交警那边卡着,认定书没下,我们理赔流程自然动不了。没想到对方这么沉不住气,直接上门来了,还带了媒体——这摆明了是搞施压,想把水搅浑。
“行,我去看看,你稳住外面。”我跟着小李往小会议室走,脚步刻意放慢,脑子里快速过着应对的策略。
一推门,一股压抑的气氛就扑面而来。周明生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薄毯,脸色苍白,眼睛红肿,一副虚弱不堪、悲痛欲绝的模样。旁边坐着个穿深色西装的男人,三十多岁,面无表情,手里拿着个文件夹,典型的律师做派。最扎眼的是靠墙站着那个长发中年男人,穿着印有“锦江新闻”字样的摄影马甲,肩上扛着摄像机,镜头亮着红灯,正对着我。
“解经理是吧?”周明生先开了口,声音嘶哑,带着哭腔,“你们保险公司就是这么办事的?我老婆人都没了一个月了,你们一分钱不赔,连个像样的说法都没有!”他越说越激动,右手捶了一下轮椅扶手,“我现在……站都站不起来,后续治疗还要花多少钱?你们是不是想拖死我?”演技依旧在线,但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是焦躁。
旁边的律师轻轻按了下周明生的胳膊,示意他冷静,自己则向前倾身,语气平静但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硬:“解经理,我是周先生的代理律师,姓王。我当事人妻子李慧女士在事故中不幸身故,他本人也身受重伤。根据他们生前在贵公司投保的多份意外险合同,保险公司应及时履行理赔义务。我们已经提交了所有必需材料,但至今未收到任何实质性回复。这种拖延是否合理,我们希望得到一个明确解释。”
摄像机镜头像枪口一样对着我。我脸上有点发烫,但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先在周明生对面的椅子坐下,尽量让姿态显得放松。“周先生,王律师,还有这位记者朋友,你们好。”我挤出职业化的笑容,字斟句酌,“首先,对周先生您的遭遇,公司和我个人都深感同情和难过。请您相信,我们绝对没有拖延理赔的意思。”
我停顿了一下,观察他们的反应。周明生眼神闪烁,律师微微挑眉。“只是这个案子……情况确实比较特殊。交警部门的事故认定书,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正式出具给我们。这是理赔的关键依据之一,尤其是这种单方事故,责任划分、事故原因都需要以交警的权威认定为准。现在那边说还有些疑点需要进一步调查,所以我们这边也确实不敢贸然启动理赔程序,万一后续认定有变化,对双方都不负责任,您说是不是?”我把皮球踢回给交警,这是事实,也是缓兵之计。
“疑点?什么疑点?”周明生立刻追问,声音提高了八度,带着被冤枉的愤懑,“车祸就是车祸!现场你们不是也去看过了吗?我老婆死了,我重伤,这还不是保险事故吗?你们是不是找个借口,想赖账?”他边说边剧烈咳嗽起来,显得十分痛苦。记者立刻把镜头推近,特写他的激动和我平静(或者说僵硬)的脸。
我心里暗叫不好,他句句都在引导,把自己包装成“受害者”和“被污蔑者”,还特意点出“借口”,这是以进为退。我赶紧摆手:“周先生,您千万别激动,身体要紧!我们绝对没有听信任何谣言,更不存在赖账的说法。保险公司理赔讲究的是证据和程序,一切得按规矩来。交警的调查没结束,我们单方面强行启动理赔,反而是不合规的。”
王律师接过话头,滴水不漏:“解经理,我理解程序的重要性。但交警调查迟迟没有结论,是否意味着我当事人的理赔权益要被无限期搁置?他急需资金进行后续治疗和生活。根据《保险法》,即使事故原因存在争议,在受益人提供基本证明后,保险公司也应在合理期限内先行给付部分赔款。”
“这个……”我沉吟了一下,律师说的在理,这也是这类案子最棘手的地方。不能硬顶,只能软磨。“王律师说的是有道理的。这样吧,我马上再跟交警那边紧急沟通一下,催问调查进展。同时,我也向我们公司上级紧急汇报您的情况,看看能不能在最终认定书出来之前,特事特办,申请一部分预付赔款,解决您的燃眉之急。您看怎么样?”我试图把焦点从“为什么不赔”转移到“怎么尽快赔一部分”上,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
“还要等你们汇报、申请?”周明生摇着头,脸上写满了不信任和悲愤,“这都多久了!你们早干什么去了?非要等我找上门,带着记者来,你们才说可以去申请?我爱人去世,你们不但不积极理赔,还……还怀疑我?这世上还有天理吗?”他眼泪又涌了出来,演技逼真。我知道他在利用舆论,但现在手里没牌,只能忍。我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语气更加恳切:“周先生,您的心情我百分之百理解。失去亲人的痛苦,外人很难体会。请您相信,我们绝不是冷漠对待。这样,您今天既然来了,也带了媒体的朋友,正好也是个机会,我们把情况当面沟通清楚。我向您保证,最晚今天下班前,我一定给交警事故科去电话,问清楚目前的卡点在哪里,同时向公司提交预付赔款的正式申请。一有消息,我第一时间电话通知您和王律师。”
我看向记者,语气坦然:“记者朋友,你也看到了,我们正在积极沟通解决。保险理赔是个严谨的过程,需要尊重事实和法律程序。希望报道时能客观反映这一点。”记者没说话,只是继续录着。
王律师和周明生交换了一个眼神。王律师开口道:“解经理,我们希望看到的是实际行动和明确的时间表。如果今天下班前能得到您的确切回复,我们可以暂时离开。但如果继续拖延,我们将不得不考虑通过其他法律和舆论途径维护我当事人的合法权益。”
“一定,一定。”我连连点头,站起身,“我这就去处理。小李!”我朝门外喊了一声,“给周先生和王律师倒杯热茶,稍坐片刻,我马上回来。”
我起身离开会议室,背后还能感觉到摄像机镜头的注视和周明生那混合着悲伤与怨愤的目光。快步走回自己办公室,关上门,长长吐了口气。这事儿,显然没那么简单。周明生这么急着要钱,甚至不惜带着记者上门闹,背后真的只是治疗费和丧妻之痛吗?交警那边所谓的“疑点”,恐怕比他想象的更致命。
我拿起电话,犹豫了一下,先拨给了理赔部的同事,得统一好口径,然后,真得赶紧催催交警那边了。这个周明生,看来要狗急要跳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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