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的寒意，不是从外头天气渗进来的，反倒像是从魂儿里钻出来的，冻得人每一寸意识都发僵。苏晴是在一种细胞级别的撕裂感中恢复意识的。
与其说是醒来，不如说是一个濒临崩溃的系统被强行重启。最后一个属于原世界的记忆片段，是实验室里惨白的无影灯光，和指尖隔着橡胶手套传来的、处理特殊生物样本时的冰冷粘腻感。作为东湖大学法医在读博士，她已经在实验室连轴转了48个小时——没办法，学术界的内卷早已白热化，不拼到极限，连毕业都成问题，更别提在顶尖期刊上发表成果了。
她记得自己小心伸手去取那个量子共振仪下的培养皿，指尖似乎突然有了一点不该有的痛麻……然后便是剧烈的痉挛，视野被一片炫目的蓝白色电光吞噬，仿佛每一个原子都被打散、抛入了无尽的漩涡。
紧接着，便是现在这种难以忍受的头痛，并非简单的宿醉或睡眠不足，更像是整个意识体被强行塞进一个不兼容的容器时产生的剧烈排异反应。她猛地睁开眼，伴随一阵强烈的恶心，差点吐出来。
预期的实验室灯光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昏暗的、随着气流摇曳的烛火，在天花板上投下扭曲晃动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怪味：陈年霉斑的土腥气、油脂燃烧的呛人烟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属于植物腐败后的气息。作为一名生物学博士，她对气味异常敏感，这绝非二十一世纪任何她熟悉的环境。
她躺在一张硬得硌人背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的粗糙麻布摩擦着皮肤，带来刺痒的触感。记忆如同遭遇病毒攻击的硬盘，数据混乱不堪，大量陌生的画面和信息碎片强行涌入：一个同样名叫苏晴的过往时代少女，穿着破旧的麻布衣服，在阴森的义庄里帮着父亲——一个老仵作——处理尸体，周围是鄙夷、恐惧的目光……父亲因坚持验尸结果得罪权贵，被活活打死……少女被迫女承父业，在衙门里受尽欺凌，最终在一次惊吓和饥饿中，悄无声息地断了气……
“量子纠缠……意识投射……还是平行宇宙的叠加态坍缩？”苏晴的大脑下意识地用熟悉的科学理论试图解释这荒谬的现状，但剧烈的头痛让她无法深入思考。唯一的结论是：她在那个世界的物理存在可能因为实验的不可控后果（很可能是仪器产生的量子跃迁效应）终止了，但她的意识、记忆，或者说某种量子信息态，跨越了难以想象的距离或维度，传送到这个刚死去的、处于另一个时空的“苏晴”体内。
这不是借尸还魂，更像是一次概率极低的量子态融合。她成了这个特定历史坐标点上，唯一的、承载着两个平行世界世界信息的观测者。
就在她试图理清这团乱麻时，“吱呀”一声，破旧的木门被粗暴地推开。一个穿着古代皂隶服、面色阴沉的中年男人闯了进来，不耐烦地吼道：
“苏晴！磨蹭什么？！王府来要人了，赶紧起来！误了时辰，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王府？要人？
冰冷的现实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压过了所有关于量子物理的思考。求生的本能告诉她，必须先活下去，才能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她捋明白，破旧木门“吱呀”一声被踹开。一个穿皂隶服的中年汉子闯进来，脸拉得老长，吼道：“苏晴！磨蹭个啥？王府催人了！赶紧起来！误了时辰，你有十条命都不够砍的！”王府？苏晴？一堆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突然涌进来：大靖朝上京，有个跟她同名的小仵作，刚没了爹。她爹就是因为验尸不肯改口，得罪了权贵，被活活打死，她只能顶了爹的位子，在衙门里受够了白眼。穿越了？还穿成个地位低贱的仵作？没等她消化完这破事儿，那皂隶已经把一套打补丁的灰扑扑仵作服砸她脸上，连拖带拽把人拉出门。夜深得很，冷风跟刀子似的刮脸。一辆破马车颠颠地载着她，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咕噜咕噜”响得人心慌。赶车的皂隶闷头不说话，气氛压抑得喘不过气。苏晴攥紧衣角，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管多荒唐，先活下去。马车最终停在一座气派得吓人的府邸前，朱漆大门上挂着“宁王府”三个鎏金大字，门口侍卫挎着刀，眼神利得能剜人。苏晴被推推搡搡下了车，几乎是脚不沾地地给拽了进去。王府里灯火亮得晃眼，却静得可怕。回廊绕来绕去，处处透着规矩大得压人的劲儿。她被直接带到偏僻院落，越走近，空气越紧张，院门口侍卫的刀都半拔出来了，寒光闪闪的。进了院子，就见一间书房门大开着，里面亮堂堂的，人影重重。一个高个子男人背对着门站着，穿玄色蟒袍，腰束玉带，就一个背影，都透着让人发怵的压迫感，连周围的光都好像暗了几分。地上躺着个穿副将服的男人，眼睛瞪得溜圆，脸上还僵着惊愕的表情。尸体旁，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仵作正哆哆嗦嗦地摸来摸去，额头的汗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怎么样？”那背影开口了，声音低得发冷，没一点感情，却跟锤子似的砸在每个人心上。老仵作“噗通”跪倒，磕头跟捣蒜似的：“王、王爷……小人愚钝……陆副将像是被利刃穿心死的，可这伤口……小人实在不敢乱讲啊！”被叫做王爷的男人慢慢转过来。烛光下，那张脸年轻得很，却冷得像冰雕——剑眉斜插进鬓角，鼻梁挺得笔直，嘴唇抿成一条线，一双黑眼珠深得像万年寒潭，扫过来的时候，那股子漠然劲儿，跟看蝼蚁似的。这就是战功赫赫、权倾朝野的宁王萧绝。他的目光跳过跪地的老仵作，落在刚被推进来的苏晴身上，那眼神跟刀子似的，仿佛能戳穿皮囊看透魂儿。“你。”萧绝抬手指她，声音没半点波澜，“去验。”苏晴心猛地一缩。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扎在她身上，有可怜的，有笑她不自量力的，更多是事不关己的冷漠。“王、王爷……”带她来的皂隶赶紧解释，“这就是衙门新来的小仵作，还是个丫头片子，恐怕……”“本王的话，不说第二遍。”萧绝打断他，语气平平，却压得皂隶瞬间闭了嘴，脸白着退到一边。苏晴深吸一口气——没退路了。拒绝？现在就得死。验尸？说不定还有活头。她强迫自己忽略那道冰冷的目光，一步步走向尸体。越近，血腥味越重。她蹲下来，没管老仵作惊疑的眼神，先查瞳孔、口鼻，再小心翼翼解开死者衣甲，露出胸口的伤。伤口看着像利刃划的，但边缘总觉得不对劲。她没像老仵作那样只盯着伤口，反倒按以前学的法子，查尸表温度、尸斑在哪儿、四肢关节僵不僵……时间一点点过，院子里就听见火把“噼啪”响，还有苏晴自己有点急的呼吸声。萧绝就站在那儿跟尊雕塑似的，眼神却一直锁在她身上，连她手指头动一下都没放过。终于查完了。苏晴站起来，转向萧绝，心里翻江倒海，脸上却尽量稳住：“回王爷，陆副将不是被利刃穿心死的。”这话一出口，满院子都炸了！连萧绝的眉毛都动了下。老仵作急得喊：“胡说！伤口明明在这儿……”苏晴没理他，接着说：“是有人用细冰针之类的东西，扎进他后脑勺风府穴，一下子就没命了。胸前这刀伤，是死后补的，就是为了混淆视听，栽赃别人。”她顿了顿，扫过尸体脚底那点不显眼的泥渍，还有袖口沾的一星点香灰，又想起脑子里闪过的王府布局碎片，大着胆子说：“而且凶手，应该是能随便进这儿、身份金贵的人，今儿早上肯定去过府里的佛堂。”话音刚落，院子里静得能听见针掉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飘向萧绝身边的华服老者——萧绝的皇叔，萧承礼。萧承礼的脸，在烛光下“唰”地就白了。萧绝的目光跟冰锥似的，从苏晴身上挪开，落在脸色大变的皇叔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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