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没完没了地下着,像是天河决了口,无情地冲刷着李家坳这个闭塞的小山村。天色永远是一种令人压抑的铅灰色,茅草屋顶被连日的大雨浸泡,滴滴答答地漏着水,屋内潮湿阴冷,墙角蔓延着青黑色的霉斑。
林晚蹲在自家那间摇摇欲坠的破棚屋门槛里边,默默看着院子里积起的浑浊水洼。雨水砸在水面上,溅起密密麻麻的水泡,又迅速破裂。水面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和她同样灰暗的眸子。
她刚想伸出手指去碰触那冰凉的雨水,屋里就传来婶娘张氏嘶哑而尖利的呵斥:“死丫头!离水远点!嫌家里还不够潮是不是?真是个丧门星!”
林晚缩回手,动作没有一丝迟疑,仿佛早已习惯。她没有回头,依旧盯着水洼,只是那黑沉沉的眼底,掠过一丝几乎看不见的麻木。
村里关于她的传言,她从小听到大。生下来那天,血红色的晚霞染透了半边天,被视作不祥。接生婆说她眼神不对,黑得像两口深井,不见婴孩的懵懂。紧接着,爹上山砍柴莫名坠崖,尸骨无存,只留下一只被野兽啃烂的草鞋。娘受了刺激,没熬过那个冬天,一场风寒就撒手人寰。
克父克母,天煞孤星。这标签像烙铁,深深印在了她身上。她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更准确地说,是吃百家施舍的、带着厌恶的剩饭残羹。孩子们朝她扔石头,大人们见她绕道,仿佛她身上带着瘟疫。只有村外那条清澈的小河,那片沉默的山林,不曾用异样的眼光看她。
“看什么看?还不去把猪喂了!整天就知道发呆,养着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张氏的骂声再次传来,带着积年累月的怨毒。
林晚站起身,默默走向屋后窄小肮脏的猪圈。圈里那头瘦骨嶙峋的母猪饿得直哼唧,用鼻子奋力拱着空荡荡的食槽。她舀起一瓢混杂着野菜根和麸皮的、散发着馊味的猪食倒进去,母猪立刻贪婪地吞咽起来,发出响亮的吧嗒声。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田里的庄稼早已东倒西歪,烂在了泥水里。绝望像这无所不在的湿冷空气,渗透进村里的每一间茅屋,缠绕在每一个村民的心头。恐惧需要出口,而林晚,这个天生的“灾星”,便成了所有指责和怨气的靶心。
“就是她!这个灾星!”王老栓的婆娘叉着腰,站在自家被雨水泡塌了半边的灶房前,嗓子尖得能刺破雨幕,“自打她生下来,村里有过一天安生日子吗?啊?先是旱,后是涝,去年闹蝗虫,今年这雨……没完没了!她就是来讨债的!”
周围聚集的村民沉默着,但那种沉默是一种无声的附和。有人低声嘀咕着自家莫名死掉的耕牛,有人忧心着孩子持续不退的高热,还有人望着自家岌岌可危的房屋唉声叹气。所有的目光,或明或暗,都带着粘稠的恨意和恐惧,像沼泽里冒出的毒泡,牢牢钉在喂猪的林晚身上。
她背对着那些议论,单薄的肩膀在雨中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某种更深的东西,在她紧握的拳心里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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