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第二章末尾
林晚呆坐在沙发里,手机还举在耳边。那句“找到你了,无相之体”在空旷的客厅里似乎还在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像冰锥,钉进她的意识深处。
她缓缓放下手机,目光落在自己摊开的手掌上。
掌纹在昏暗的光线中交错纵横,像某种古老的符文。
无相之体。
那是什么?
她是谁?
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而在这片寂静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正缓缓睁开眼睛。
第三章第一个微笑
清晨七点的城市新闻通常都很温和。
交通事故、天气预警、市政工程通告,配上播音员平稳无波的语调,是大多数人早餐时的背景音。林晚平时很少看新闻,但今天她需要一点“正常世界”的声音来驱散昨夜录音带来的寒意。
她端着咖啡杯坐在餐桌前,打开了墙上的老式液晶电视。
“……下面播报一则本市消息。”女播音员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上,妆容精致,表情专业,“昨日晚间,警方在老城区文华巷一处民宅内发现一名独居老人死亡。死者陈国华,七十三岁,退休历史教师。初步勘察显示,死者系自然死亡,具体原因有待进一步调查。警方呼吁……”
咖啡杯从林晚手中滑落。
褐色的液体在桌面上泼开,顺着边缘滴落在地板上。但她没有动,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下方滚动的那行小字:文华巷17号,陈国华。
捐赠人的地址。捐赠人的名字。
屏幕切换到了下一个新闻片段,关于某个新开通的地铁线路。林晚缓缓站起身,走到电视前,手指按在冰冷的屏幕上,仿佛这样就能让刚才那条新闻回来。
陈国华死了。
在她拿到那批档案的第四天。
图书馆古籍部今天的气氛有些微妙。
林晚一进门,就感受到同事们投来的、掺杂着同情与好奇的目光。负责接收捐赠的老王第一个走过来,压低声音说:“小林,听说了吗?捐档案那个陈老先生……”
“我在新闻里看到了。”林晚打断他,声音平静得让自己都意外。
“唉,真是世事无常。”老王摇摇头,“东西才送来几天,人就走了。不过也好,那批档案算是他留给世间的念想。”
念想。林晚在心里重复这个词。如果那些档案真是陈国华的“念想”,那这份念想恐怕沉重得超乎想象。
她走到自己的工位前,目光落在那个樟木箱上。箱子还摆在修复台旁边的推车上,和她三天前离开时一模一样。但此刻再看它,林晚感觉那暗红色的漆仿佛在灯光下微微泛着血光。
“小林。”部主任李老师从办公室探出头,“你来一下。”
办公室里,李老师递给她一个文件袋。“这是陈老先生家属今天早上送来的,说是整理遗物时发现的,应该和那批档案有关。你看一下,如果需要入库就登记。”
文件袋是普通的牛皮纸材质,封口处用棉线缠着。林晚接过来时,指尖传来纸张特有的微凉触感。
回到工位,她用裁纸刀小心地划开封口。
里面没有多少东西:几张泛黄的收据,一本民国时期的笔记本,还有一张用油纸仔细包裹的老照片。
林晚先拿起那张照片。
是黑白照,边缘已经磨损起毛。照片上是七个人,四站三坐,背景是一栋西式风格的老洋楼,门楣上挂着匾额,字迹模糊难以辨认。照片的拍摄质量很好,即使时隔近百年,人物的面容依然清晰。
她一眼就认出了其中几个——契约文书上的签名,她这几天在脑海里反复描摹过那些笔迹。
从左至右:穿长衫戴圆眼镜的是许明德,文书上字迹最工整的那个;站在他旁边、双手抱胸神情倨傲的是顾千山;坐在藤椅上的中年女性是唯一的女性成员,文书上签着“赵月如”;而最右边那个……
林晚的手指停在照片边缘。
最右边站着一个年轻男人,约莫二十五六岁,穿着改良过的中山装,头发梳得整齐。他微微侧身,像是正准备从镜头前走开,脸上带着一种古怪的表情——不是笑,也不是严肃,而是一种介于警惕和茫然之间的神情。
照片下方用钢笔写着名字:周文渊。
就是这个签名,在契约文书上划破了纸面。
林晚把照片翻到背面。
背面的空白处写着一行小字:“民国三十六年春摄于协会驻地”,字迹娟秀。但在那行字下面,还有另一行字,笔迹完全不同——潦草、用力,钢笔尖几乎戳破纸背:
叛徒当诛。
在这四个字旁边,有一个人脸的轮廓被烧毁了。不是自然老化导致的破损,而是明显的烧灼痕迹,焦黑的边缘呈不规则放射状,恰好抹去了那个人的面容。
林晚数了数照片上的人:七个。被烧掉脸的是第三个人,从站位判断,应该是站在周文渊旁边的那个。
她放下照片,拿起那本笔记本。
笔记本是民国时期常见的“学生笔记簿”样式,蓝色硬壳封面,内页是泛黄的横线纸。翻开第一页,扉页上用工整的楷书写着:“民俗异闻录·丙戌年始记”。
是陈国华父亲的手记。
林晚快速翻阅。前面大多是各地民间传说的记录,夹杂着一些粗略的速写插图——傩戏面具、祭祀法器、古怪的符文。笔迹工整,记录详尽,确实是学者做田野调查的风格。
但翻到中间部分时,内容开始变了。
“……三月十五,周君提议研究‘血契’之说,余与顾、许二位皆觉不妥。然周君执意,云此乃民间秘法,或可窥见先民与天地沟通之真谛……”
“……四月廿二,实验初成。赵姐以鸡血试之,竟现异象,众人皆惊。是夜,余失眠,耳畔似有低语……”
“……五月初七,分歧日深。周君欲深入,余等恐生祸端。争执不下,不欢而散……”
林晚一页页翻着,心跳越来越快。这些零散的记录像拼图的碎片,逐渐拼凑出当年那个“民俗研究协会”的真实面貌——他们不是在简单地收集民间故事,而是在研究某种危险的、触及禁忌的东西。
而“血契”,正是那份暗红色文书的关键词。
她翻到笔记本的最后一页。
这一页没有日期,只有短短几行字,笔迹潦草颤抖,像是仓促写下的:
“他们回来了。
契约从未解除。
七人之约,需七人之血。
我是第三个。
下一个是谁?”
在这段话下面,画着一个简陋的符号:一个圆圈,里面是交错的三条弧线,看起来像是一只睁开的眼睛。
林晚盯着那个符号,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爬上来。
她想起档案室老太太的话:“这个协会的人,好像都没什么好下场。”
七个签名者。七个研究者。七个……可能都死于非命的人。
而现在,捐赠他们遗物的陈国华也死了。
“自然死亡”?真的吗?
下午三点,林晚决定提前下班。
她需要离开图书馆,需要呼吸一点新鲜空气,需要暂时远离那个樟木箱和里面令人不安的秘密。她把笔记本和老照片锁进自己的储物柜,只带着手机和背包走出古籍部。
走廊里很安静,日光灯发出均匀的嗡鸣。林晚快步走着,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经过整面玻璃幕墙的走廊时,她无意间瞥了一眼窗外——图书馆前的广场上,几个学生在长椅上闲聊,鸽子在啄食洒落的面包屑。秋日的阳光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很正常的午后景象。
她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就在她即将走到走廊尽头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玻璃上的倒影。
倒影里,她的身后有一个影子。
不是她自己的影子——她的影子应该在她右侧,被从窗户斜射进来的阳光投在墙壁上。而玻璃上的那个影子,在她的正后方,距离她只有一步之遥。
一个黑色的、人形的轮廓。
没有五官,没有细节。
就像浴室镜子里那个。
林晚猛地停下脚步。
玻璃倒影里的她也停下了。她看见自己瞪大的眼睛,看见自己微微张开的嘴唇,看见自己僵直的脊背。
而那个黑色影子,就在她身后,静静地站着。它的“头部”微微歪向一侧,像是在观察她。
林晚没有回头。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转身。某种直觉告诉她,回头是错的。她应该看着玻璃,看着倒影,保持这种诡异的对视。
时间仿佛凝固了。
她能听见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能感觉到冷汗从额角滑落,能嗅到空气里灰尘和旧纸张混合的气味。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标志发出幽绿的光,在玻璃上反射出一个小小的、扭曲的光斑。
然后,那个影子动了。
它缓缓抬起一只“手臂”——或者说,是轮廓中类似于手臂的部分。动作很慢,像是在试探。在玻璃倒影里,那只黑色的“手”伸向林晚的后颈,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林晚猛地向前扑倒。
不是转身,不是逃跑,而是直接扑向前方。她摔倒在地板上,手肘和膝盖传来剧痛,背包甩出去老远。但她顾不上这些,立刻翻身坐起,背靠墙壁,目光死死盯着刚才站立的位置——
空无一人。
走廊空旷,只有日光灯投下的、属于她自己的、被拉得变形的影子。
她急促地喘息着,目光扫视四周。窗户、墙壁、天花板,什么都没有。那个黑色影子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林晚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捡起背包。她的手指在颤抖,膝盖还在疼,但大脑异常清醒。
不是幻觉。
这一次绝对不是幻觉。
她走到玻璃幕墙前,看着自己的倒影。倒影里的她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眼神里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凶狠的锐利。
“你想做什么?”她对着倒影里的自己轻声问。
倒影没有回答。
但在那一瞬间,林晚仿佛看见,玻璃深处——不是表面,而是玻璃内部的某个地方——有东西微微动了一下。
像是一团墨滴入水中,缓缓晕开,然后消失。
她后退一步,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电梯。
电梯门合拢的瞬间,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条空旷的走廊。日光灯依旧明亮,玻璃幕墙依旧透明,一切如常。
但林晚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电梯下行,失重感让她胃部轻微翻腾。她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闭上眼睛。
陈国华死了,面带微笑。
协会七人可能都死于非命。
无面影如影随形。
而她,林晚,一个普通的图书馆员,正被拖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
电梯到达一楼的提示音响起。
林晚睁开眼睛,目光里最后一丝犹豫消失了。
她走出电梯,穿过图书馆大堂,推开沉重的旋转门。秋日的阳光扑面而来,温暖得有些不真实。
站在图书馆前的台阶上,她拿出手机,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框里输入三个字:
沈聿教授。
如果这个民俗学教授也在调查民俗研究协会,如果他也对周文渊感兴趣,那么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而林晚现在需要知道。
需要知道一切。
她抬起头,望向城市远处起伏的天际线。夕阳正在西沉,天空被染成一片暗红,像极了契约文书上那种不祥的墨色。
在某个她看不见的维度里,有什么东西,正缓缓展开黑色的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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