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马鞍上风雨交加,雷电轰鸣,密集的雨点砸在我的脸皮子上,有些发麻。
我的喉咙已经哽咽了,喊不出话,腿上的伤口皲裂,混合着雨水被冲刷在黄土上。
那个身影,我再熟悉不过,那个陪伴我成长,给我讲古,教我十三针的小老头,此刻佝偻着身子,像风中摇曳的残烛,伫立在风雨中。
“二爷!”只感觉喉咙鼓噪,声音嘶喊,这一声我吼了出来,响彻整个山头。
我瘸着腿践踏在泥土里,脚印一深一浅,为什么我觉得二爷好远,以至于让我一路跌跌撞撞。
玉娇他们看在眼里,想上前帮我,但被我挥手回绝了。
我抹了一把满脸的泥土,二爷显得十分虚弱,双腿突然一松,歪向了一边。
“二爷!”我冲了上去,用肩膀顶住了他。
这个小老头还是那么沧桑,浑浊的老眸子半眯着,打量了我一下,像大梦初醒一般。
“小七。”他怔怔地看着我,眉头紧锁。
“我就知道你没死!你这小老头,把我害得多惨知道吗!”这么多天的寻找,重逢竟恍如隔世,除了悲喜交加,喜忧参半,就剩满肚子的委屈了。
“你这烂好人,丢下小七,让我去找什么张海楼,遇上老狐狸夺舍,又是子母煞勾魂,小七差点都没命见你了!”
“你这臭小子,还是这么没出息。”他用那只干枯粗糙的手掌,习惯性地帮我抹了一把眼泪。
“没。”我嘿嘿一笑:“雨大,揉进眼窝子了。”
“还犟。我还不知道你的脾气?”他用手指勾勾我那拱起的鼻子,满脸的慈爱。
“小七!他不是邹占云!”不远处的王乾拿着罗盘冲我喊道。
我脑子一嗡,只瞧见眼前的二爷突然脸色一变,伸出手一把掐住了我的喉咙。
“二爷,你?”我被他用力一提,双脚离地,悬吊在半空中。
“林初七,你死期到了!”二爷怒目圆睁,完全像变了个人一样。
我还怔在那里,这人明显不是二爷,但为何他说话的语气与二爷如此习惯,甚至我拱鼻子瞪眼睛的小习惯,他也了然于胸?
“别这样瞪着你二爷,兵不厌诈,不拿邹瞎子肉身下套,你小子根本不会过来。”“二爷”露出一脸的诡异,手臂一锁,将我的喉咙完全封死了。
他又冷笑一声,说道:“小子,别怪老夫心狠,怪只怪,你不该趟这场浑水!”
我的脑瓜子胀得吃紧,青筋突兀,嘴皮子已经动弹不得,“二爷”伸出手在我胸口摸出了大定五子镜。
“大定五子镜归我了!”他露出一脸笑意。
嘭!还没来得及反应,“二爷”的鼻子一歪,扫过一股强劲儿的拳风,被一拳撂倒在地。
“小七,你没事儿吧?”玉娇抱住我,一脸担忧。
我咳了几下,喉咙生痒,但幸亏还没被掐碎,这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一出手就要置我于死地。
“小七!”王乾他们赶过来,手上的罗盘飞快转动着,颤悠悠地指向地上的“二爷”。
那“二爷”吐了口满嘴的泥,蓬头垢脸地从地上爬起来,露出一张鬼脸:“打啊!用力打啊!如果你们想邹占云就这么完蛋的话!”
我怔怔地看着他,这家伙与二爷的相貌一模一样,甚至连语气都如出一辙,但为何这小老头像变了个人似的,对我下杀手?
“你二爷被‘夺舍’了。”王乾盖棺定论,眸子紧眯地说道:“但并非寻常孤魂野鬼,因果债主,而是你的师叔,邹占星!”
我脑子一荡,瞥了一眼不远处,那邹占星冲我诡异地一笑,两只手伸进了嘴里,用力一扯,连带着皮肉撕扯开来,流出一滩鲜血,爬出一群黑乎乎的蛊虫。
孙天奇说过,旁门有“一蛊二勾魂,三降四祝由”,看来是一种能够幻化人形的蛊术,就像狐狸戴骷髅那样。
难怪刚才的乌伊不对劲儿,而且那老小子压根儿只是作壁上观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是为了引我上钩,怕着老小子一早就将肉身藏在了乌伊之中,在空摆一具蛊尸掩人耳目。
邹占星用手背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怔怔地望着玉娇:“是魂煞啊,真是可笑,鬼门的人竟也养起鬼来,邹占云啊,亏你自负一生问心无愧,不也做着旁门左道的勾当么?”
“住嘴!”我怒吼一声,由于刚才喉咙被锁,一口气冲出来,喉咙被喊哑了。
“说起来倒也可笑。”“二爷”勾着嘴角:“邹瞎子被我‘夺舍’的时候,竟然想自封‘三肩膻穴’。而且他还求我,这老家伙的脾气,就是茅房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一生都不求人,竟然跪在我面前,说让我放你小子一命。”
三肩膻穴是肉身命门,此三穴一封,就会神鬼不侵,野路子就休想占据他的肉身,但利弊相随,三肩膻穴一封,自己的三魂也被永远禁锢。
人有三魂七魄,死后三魂归阴,七魄随肉身腐化而消散,但命门一关,二爷就只能永世游离浪荡,三魂无依。
我捏紧了拳头,这老小子竟敢把二爷逼到了这份上。
“小七,他故意拿话激你,要你自乱阵脚,可别中计啊!”王乾提醒道。
“对了,忘了跟你说了,你二爷的肉身就此归我,我已经把他的三魂封住。你要是敢动手,受伤的只会是你二爷的肉身。”邹占星瞥了一眼地上的五子镜,露出一脸贪婪。
“住手!”玉娇突然喊道,一个晃身挡在了邹占星的面前,谁知那老家伙大手一挥直接将玉娇撂翻在地。
“凭你一个业力小成的魂煞也敢阻挡老夫!”邹占星一脚将玉娇踩翻在地。
“混蛋!”我只感觉胸口堵住了一口气儿,提不上来,阴鸷眼火辣辣地生疼。
“小七,你不能起杀意,杀意一起,就再也回不了头了!”玉娇嘶喊着。
我怔怔地站起来,淅沥沥的雨砸在水塘里,泛出一层一层的涟漪,逐渐扩散波及,变大!
“小七?”耳边回荡着王乾他们的呼喊声,脑海里的意识已经逐渐下沉,但此刻我唯一念叨的就是,这老小子必须死!
嘭!夹带着风声,我的拳头冲开雨点,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二爷”的身上,他在水塘里翻滚了十几个跟头,一头栽进了泥淖里。
我瞥了一眼,地上的五子镜沉进了水泥,满身污垢,一点光泽都没有了。
“小七!”玉娇灵体受损,艰难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挪地走了过来。
我很明白她想干什么,我与她互为阴阳同体,二爷说过,只要我阴鸷眼一发作,她就可以撞开我的三魂,占据我的肉身。
“臭小子,你这眼睛?”“二爷”颤悠悠地望着我,喉咙鼓噪,一口鲜血尽数吐出,混进了泥土。
“死!”我嘶吼一声,踩在泥土上,溅出一圈一圈的涟漪,水花四溅,双腿发麻,早已失去了知觉,感受不到痛楚。
“小七,别这样!”邹占星突然脸色一变,换了副说话的语气,半张脸扭曲着,不断抽搐。
“小七,你听二爷讲,邹占星封住了我的三魂,我现在仅凭一星半点的意识与你对话,但维持时间不长,阴鸷眼害人不浅,是邪魔外道,你可不能行差踏错了,一旦起了杀戮,再想回头可就晚了!”
“老家伙,难怪当年老头选你做传人,竟然这么难缠,封住了三魂还能说话。”二爷的另半张脸阴阴沉沉,语气生硬。
但此刻我已经杀红了眼,嘴角一瞥,冷笑道:“二爷,如果你死了,咱爷俩就一起走这一趟黄泉路!”
说罢,我脸色一沉,双脚一踏,双手出拳,夹带着呼呼的风声,打在了“二爷”的肋骨上,只听见咯吱两声,肋骨断裂。
那邹占星惶恐地看着我,他没想到我竟然真的下死手,招招致命,阴鸷眼一出,生人多看几眼就会被震慑住。
虽然我打坏了二爷的肉身,但真正感受到痛楚的是邹占星,因为肉身为他的三魂所载,皮肉之苦便自然而然地顺接到他的身上,而且这夺舍所受之苦,是常人三倍!
“小子,你真想鱼死网破?你别忘了,你奶奶还等着你呢!”邹占星吃痛地说道。
我脑子嗡地一下炸开了,不成!如果我就此着了阴鸷眼的道,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那我奶怎么办?她可是在喇子山等着我回去呢。
“有破绽!”邹占星突然脸色一变,踹出呼虎虎生风的一脚,我一个后仰翻飞了起来。
漫天的雨点生硬地砸在我的额头,冲刷着我的阴鸷眼,此刻,竟然清醒了不少。
我看到地上的王乾他们在呐喊,但距离甚远,根本无暇顾及。
我以为自己会结实落地,砸个头破血流,然后摔进泥塘不省人事。
但一双手踏实地接住了我,把我抱在了怀里,这感觉似曾相似。
“臭小子,才来晚这么一步,就这么不得了了!”那人拧巴着眉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