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话刚出口,领头的就将一顶黑罩子毫不客气罩下。接着,我就被押着往外走。
也许他们以为黑罩子能够阻挡我的视线,但是这么久的黑暗练习,这块质量稀拉的黑布上的小孔,已经足够我将四周联系成一个整体。
原以为无边无尽的黑暗,在一步一步的前进中,渐行渐短。我这才发现,我所在的牢房,是牢中牢,属于最底下的一层。上面的一层,才是名义上的死牢,在这里的人,都是等待死刑的囚犯。死牢的前面,是刑牢,关押着服刑期满就会释放的囚犯。
刑牢之外,是青天白日。
头罩被取下,强烈的光线迎面袭来,我赶忙闭上眼睛。这不适应的温度,让我冰凉的身体迅速回温。
等我完全适应光线,睁开眼的时候,已经被带到县衙。此时公堂已开,堂下跪着周氏夫妇,左右衙役手里拿着杀威棒,不同的是,县令的位置旁边,多了一张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眼熟的人。
公堂之外,聚集了比上一次更多的看众。当我出现的时候,他们立即捂住嘴,嫌弃地转过了头。
不知道是不是我在地牢里待得太久,对看到的一切,并没有什么感触。即便是面对那样的目光,我也无动于衷。到了公堂上,杀威棒照例敲了一圈儿,县令让我跪下,但语气,却比上一次客气不少。正当我准备跪下的时候,旁边椅子上坐着的人咳嗽了一声,县令赶忙改口,让我站着。
我一脸困惑,旁边的周氏夫妇更不服气,“大人!她乃罪人,公堂之上岂有不跪之理?”
公堂外的看众,因为这奇怪的举动,也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公堂之上无贵贱,即便这里身份从未平等,但我也没想过自己会得到这样的待遇。
正当我准备屈膝跪下的时候,县令突然咳了一下,说,“早前证据不足,谭氏的罪纸已然作废,本官体恤谭氏腿疾,特许她不跪,尔等有何异议?”县令说完,看向周氏夫妇的目光里,充满警告。
我盯着一本正经的县令,余光瞥眼自己微曲的双腿,合着这还是照顾我呢?
余光瞥向他旁边的那个玄衣男子,分明是他施压让县令这么干的。
我没记错的话,他是那晚在周府和小子一起出现的人。怎么在这儿,难不成是来帮我做证?
那番做派,加上县令对他的恭敬态度,这个人的身份肯定不低。虽然现在的一切都指向这一条,但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他来作证的。
县令一拍惊堂木,开始问我,“杏春楼谭氏,当日在周府,到底是何情况,与本官细细说来!”
我转头看向跪倒在地的周氏夫妇,又看了眼玄衣男子,他对我不动声色点了点头。这样子,是让我实话实说?
眼轱辘一转,谁怕谁啊,说就说。
“回禀大人,当日在周宅,奴家原本在院中准备比舞,其间一婢女前来,说是一位公子请了奴家前去。奴家自来卫城,不曾出过杏春楼,也未曾待客,并不认得什么公子,便未接那婢女手中的信,尚且问她,是哪位公子。婢女不明说,只叫奴家看了信便知……”
“有胆勾引我儿子,怎么没胆承认?不就是千人骑万人枕的破玩意儿,装什么清高!”
我刚说完这段话,周王氏就在我背后嘀咕起来,说是嘀咕,那声音已经足够在场所有的人一字不落听清楚。
我深吸一气,又继续说,“奴家不过识得几个小字,信中也只识得假山亭几字,信中放了一副对牌,奴家唯恐是往日交好的恩客,便前往一见,却不想在内院之中,碰到周家少爷。险些失身于他,索性当日这位公子路过,才救了奴家一命。”
话到尾处,我朝玄衣男子屈身行礼。
其实,这番话我也是绞尽脑汁说出来的。至少在众人看来,我去假山会的,应该是玄衣男子,却被周霸王横插一杠,接着,二男相争,难免出些乌龙。看到玄衣男子诡变的脸色,我挑了挑眉头。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既然他是来帮我的,那我怎么都要抱紧大树,先出去了再说。
然而我没料到的是,下一刻周王氏就扑向我破口大骂。
什么婊什么贱都是轻的。一双臃肿的手,更是想要朝我脸上招呼。上次被她打,是我不清楚情况,这一次,明摆着在我面前,怎么可能任由她再下手!
瞅准她手臂的落下角度,我一把握紧,提高声调朝她质问,“周夫人,公堂之上,您如此粗鲁,将大人置于何地?”
县令一声令下,衙役上前将她拖开,直接带到了公堂偏室,下令案件不结束,不能出来。只剩下周发财,现场就安静了许多。
县令一敲惊堂木,叫了声“肃静”,等公堂外的看众都安静下来,才问我,“那信可还在?”
“不在,奴家看过之后就毁了。”
“那对牌呢?”
“奴家出来之时,已交还周宅管事。”
县令似信非信地点了头,命令衙役带了一个人上来,那人我并不认识,但当县令问他当日是否有人交还对牌给他的时候,他坚定地回答是。
接着,县令又让人带了一个身着紫衣的女婢上来,指着她问我,“谭氏,你且看看,当日婢女,可是眼前人?”
身旁胆怯的女婢,低垂着头。我半弯身子,看了她的相貌,有点儿印象又不确定。当晚周宅前院忙碌,不少的丫鬟婢女来回穿梭,我路过的时候,不定就遇到过什么人,这婢女,也有可能是其中之一,但要说她是给我送信的丫鬟,我还不太确信。
一旁的周发财,却在这时候微不可察地朝婢女使了眼色。我抬了抬下巴,转了转眼珠,问她,“你可记得,当日那封信哪只角有折痕?”
婢女一听,抬头错愕地看向我,“奴……奴婢没注意。”
“没注意?当时你穿了什么衣裳?”
“紫衣。”
“我的丫鬟穿了什么衣裳?”
“青衣。”
前两个问题,这婢女回答得一点都不迟疑,我绕着她走了半圈,靠近她的脸,又问,“那你可有注意到,你见我时,我穿的是何衣裳?”
婢女突然扬了扬眼,对上我审视的目光,又迅速低下头,哆哆嗦嗦说,“姑娘当时穿的,是比舞时的五……五彩衣……”
“你说谎!当日给我信的人,根本不是你!”听到这句话,我已经完全确认,这婢女,根本不是那个紫衣婢女。当时我穿的,还是在客栈里换的绿罗裙。
我语气强硬,显然把她吓了一跳。台上的县令,更是脸色大变,指向周氏夫妇,“这是怎么回事!”
“小桃!”周发财叫了女婢一声。
叫小桃的婢女,立即跪倒在地,朝县令大喊,“大人!谭姬姑娘血口喷人!当日……当日奴婢并没有给谭姬姑娘信,是谭姬姑娘托奴婢给我家少爷带信。我家少爷当日一拿到信,就立即去了后院假山!”
“若真是如此,你连我的丫鬟穿的衣裳都记得,为何记不得我当日所穿衣裳?难不成你是闭着眼睛看我!”
我冷眼看着眼前狡辩的小桃,接连质问她。
周家人一心想我死,怎么可能让人给我翻案。周家奴仆无数,那日给我信的婢女普通得不得了,我根本就没多少印象。信有没有折角,别说她记不记得,是我也记不得。问她那么多,只是想让她自乱阵脚!
“小桃!说实话!”周发财怒瞪着小桃,看似在责难她的犹豫,真正的明眼人,又怎么会捕捉不到他眼角的示意。
果然,才一会儿,慌乱无神的小桃接就像吃了定心丸。她迎上我的视线,放开咬紧的唇角,说,“姑娘你自然不会自己出手,是你的丫鬟寻的奴婢。奴婢当然不可能知道你穿的什么衣裳。”
小桃的话,出乎我的意料。我没想到,她会把白梨扯进来。而这句话,也显然告诉我,她在撒谎。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在大人面前撒谎,说我当时穿的是五彩衣?”
“我……我……”
我紧紧揪住漏洞不放,小桃慌乱移动的眼珠,显然已经乱了阵脚。现在的她,已经对我没有威胁。我转而看向县令,说,“大人,奴家想问周员外一句话。”
有人撑腰,我才不怕周氏夫妇的手段。县令承受着玄衣男子的压力,对我的要求,可谓是百依百顺。
我走到周发财面前,问,“敢问周员外,小桃在府中,身任何职?”
“我儿贴身丫鬟。”
有县令发话在先,周发财倒是坦率地很。
“敢问周少爷如今年十七,家中有几房?”
“我儿尚小,不曾娶妻纳妾。”
“可有通房?”
“笑话!我周家在卫城也是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怎么可能没有通房!小桃……”周发财突然戛然而止,脸色瞬间大变。一旁的小桃,更是脸色通红。
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一点。
在这里,有钱人家的少爷,自十五六岁,就会被父母安排一两个通房丫头,教他们床事。而眼前长相清秀的小桃,很明显就是周霸王的通房丫鬟。
不是唯一,也是其中之一。
我走到小桃身边,趁她不注意,一把将她右手臂衣袖挽起,一条藕白的手臂上,一点猩红的守宫砂,赫然躺在手肘内侧。
小桃惊吓地尖叫,一旁的周发财,瞬间脸色大变。而在场所有的人,在看到这一点守宫砂时,顿时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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