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路人点头回答,玄清道长笑着颔首,接着对身后的小道姑吩咐,“带二位女施主去客厢。”
玄清道长话音一落,小道姑就从她身后出来,对我们做请。
透过帷帽,可以清楚观察观里的情况。
观中回廊环屋,中空的院子里,偏西一隅有一面石墙,墙上雕刻着月影青梅图,墙下一缸睡莲,静谧其中。
屋多路广,还真不似是庵堂道观之地,倒像一般富贵人家的后院儿。不少女子聚集在角落,轻歌踏足,言笑晏晏。
看来这里,也不止我和重九娘。
领路的小道姑,年纪与白梨一般大,正是青春热切的时候,但她的步履举止间,却透着超然世俗的清修沉静,像是修行多年的老居士一般。她带着我们绕过绕过那面石墙,又往前行了一截儿路,在最近的一处月洞门前停下。
她侧身朝朝月洞门里左面的厢房做请,“二位可在此暂作歇息,小道晚课做完会再过来。若是有事,可派婢女前往北厢旁的小屋找知客,陈二娘。”
尚有些娇嫩的声音里,如清风和鸣,闻之心扉畅然。
“有劳道长。”
回话的,是重九娘。她双手合十,谦恭地送小道姑离开。
那般姿态,实在出乎我的意料。看众人对着观中人的态度,难道这观不一般?
回神见着重九娘带着她的丫鬟沐枝率先进了小院,往那小道姑指的方向去,我一瞥其余厢房上挂着的锁,心里直敲鼓。
我这是又要和重九娘同居一室?那真是尴尬得不行。
身后的白梨轻声催促,我默叹一气,提脚便要往里头去,这才走了两步,才发现月洞门后那不大的院子里,繁华盛草中,竟然还有一座面南的四角攒尖凉亭,亭子漆了最古典的朱红色,亭外还写着一副对联,写的是……
呃,算了,不装逼了。那上头的字似楷非楷,似隶非隶,我其实也不过认识零星的几个字,比如上联是什么自然什么今生,下联是什么苦什么会当什么……
不过中间的小牌匾上的两个字我认得,写的是“上清”。
其实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亭子里,四个身着鲜衣襦裙的妙龄女子团座着,四双净白无瑕的手,跳立于石桌之上,像一个个翩翩起舞的少女。配上四人樱桃小嘴中哼出的小曲儿,柔姿倩影,千手化一。跟着她们的乐调和手舞,看的人也在不知不觉间化作翩翩飞舞在花丛之中的蝴蝶,你追我赶,采花点草。
在百花丛中,艳阳之下美轮美奂。
“姑娘,她们好厉害!”白梨站在我身后,亦是被四人奇特的表演感染,心雀雀地直想跟着她们如莺啼啭的歌调起舞。
是啊!好厉害啊!
活脱脱就是一场华丽的手影舞啊!
当四人一场表演完,我很自觉地就鼓起了掌。那啪啪清脆的声音,划破庭院之中残留的美意。
四人循声看来,见着月洞门前站着一个戴了帷帽的杏衣女子,旁边还带着一个长得机灵的丫鬟,不觉对视。居于当中偏左身穿堇色齐胸对襟襦裙的女子起身,朝我们嫣然一笑:“小姐莫不是走错了路?”
说话女子的声音,像从高山静林中的潺潺曲水,流淌而过,让人是心旷神怡。
她问的突兀,其余三人,却跟她一个神情。
我不解扭头看向白梨,白梨已经走到我身前朝那四个女子行了礼,“敢问这里可是西厢?”
那堇衣女子颔首,白梨便笑,“我家姑娘来自南阳郡万花楼,没走错。”
说是万花楼,这是当初就答应那妈妈的,跟白梨强调过一次,她也仔细记了下来。
她说罢看了我一眼,又转头对四个女子说,“姑娘说,给各位姐姐行礼了。”
“!”我什么时候说了?
我瞪大了眼盯着身前的白梨,乖乖,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八面玲珑了?
四个女子听说我们是万花楼的人,脸色有点儿尴尬。
其中身穿薄绿点花襦裙的女子却是突然开怀而笑,银铃之声脱口而出:“原来是南阳万花楼来的妹妹,怪不得有丫鬟伺候呢。”
那绿衣女子说罢,与三人一道便出了亭子,走到二人面前,爽利地回了一礼,道:“妹妹,我们是渭南风月楼的。咱们风月楼虽比不得你们万花楼,但日后一入长乐坊,大家也都是姐妹了。我叫绿芦,这是我的三位姐妹……”
绿芦说着,便抬手示意身后的三位女子,从左至右,穿茜红襦裙,笑容妖娆的那位叫“弄蝶”,堇色衣裙,行至有度的是“紫荆”,紫荆旁边那面容小家碧玉却有些胆怯的,和她的名字一样,“含羞”。
绿芦弄蝶,紫荆含羞。
嗯,不错不错。看四人这么亲近,我都有结交的意思了,可是前脚刚抬前一步,就被白梨拦住。
我帷帽下目光怨怼,白梨的后脑勺却嚣张地一点一点:“四位姑娘人如其名,我家姑娘初来乍到,日后还往各位姑娘照顾些。”
我刚挪了个地儿,就见白梨从随身的包袱里掏出四只胭脂盒,递给四人。
卧槽,妞儿!你哪儿来的宝贝贿赂人?
白梨回转身,发现我的表情,嘻嘻一笑,在我耳边小声说,“这都是万花楼的妈妈送的。”
那雕了杏花的木质胭脂盒,我的确在万花楼见过。上台的第二天,那妈妈特地送了我一盒,但我并没有用。
听说只要抹上一点,就能让女人貌若花开,妩媚无比,男人看了,那必须是魂不守舍,日夜思念,所以得名“媚花香”。
没记错的话,这东西算是万花楼的法宝了,一年总共才出二十盒不到,只供给楼里的一等姑娘那都紧俏得很,个个儿抢着要,那妈妈更是明令严禁外带的,她还真是够舍得的。
四人眼明手快,一见白梨递过去,迫不及待取走。
打开胭脂盒,见着里头色泽鲜艳粉嫩的胭脂膏,齐齐低呼了一声,然后再点一点,在手背上抹一抹,闻一闻……
“哇!好香好细腻好贴肤啊!”
一连甩出三个“好”的,是绿芦,眼盯着手背上那团小小的丹红,别提多兴奋了。
性子娇羞的含羞,也忍不得细声道:“是啊!紫荆姐姐,这是什么胭脂啊?我从来没见过呢……”
弄蝶和紫荆的反应,相较二人来说,稳重许多,但是从她们的神色和嘴角的笑意,依旧可以看出她们对“媚花香”的爱不释手。
“万花楼的宝贝果然不同寻常。既然妹妹送了,那咱们姐妹也就收下了。”
紫荆是个识货的,一眼就看出这东西的不同寻常。回过神来,她细致地将胭脂盒盖上,取下自己发髻上一支精致而秀美的金簪,双手轻抬着,递向白梨。一双明眸,却是看向其后的我:“风月楼虽不比万花楼,没得这样的宝贝,但是这雕花垂柳的簪子,却也是外头难寻的。若是妹妹不嫌弃,便也收下,做个交礼。”
礼尚往来,这是基本的礼节。
紫荆此话一说,绿芦立即回神,“嗷”了一声,忙将自己头上的一支镂空玉蝶花钗取下,塞给白梨:“呐,我这玉蝶花也送给妹妹了。”
那玉蝶花钗落在白梨手中,薄薄的蝶翅镂空着,反射阳光,迎风闪动,当真就像是一只翩翩跃动的玉蝴蝶。
紧随绿芦,弄蝶也将头上一支耀眼夺目的镂花飞雀的金步摇取下。
这一支支的,不说材质有多好,但看是那做工,就是百里挑一的。
乖乖!那得多值钱啊?
我看得眼睛都快捋直了。这还没的完,含羞将自己额前高髻上插着的一把雕花引蝶的银梳取下,递给白梨,面有羞色地看向我道:“含羞技艺不及三位姐姐,这把银梳,也望姐姐不要嫌弃得好。”
这一个个儿的,简直心灵手巧!
不!何止是心灵手巧,那是鬼斧神工啊!
想想四人合作的手影舞,再看看白梨手里的东西,那一件件一桩桩,可都是出自四人那纤柔如葱的十指诶!
这次挑选出来的舞姬,真是一个个都不简单呐。
四人一股脑回了礼,接着回礼的白梨,却是面色有些失落。我从震惊中平复下来,看向白梨,瞥见她泪花泛泛的小眼睛,登时眯起了眼。
小丫头又在打什么算盘?
四人注意到白梨的神情,又见我一直躲在她身后没有表示,不觉面上的喜色也渐渐淡下来,却当此时,白梨却抽噎起来。四人不明就里,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我吓得连忙扯住白梨,却不料这丫头一扭身就别开了我。转而,她便猛地朝那四人深鞠一躬。
四人对视一眼,紫荆上前一步,扶起她道:“白梨丫头,你这是何意?”
一抬头,白梨已经泪流满面,紫荆刚欲开口,白梨就哭哑道:“我家姑娘这一路来京城,不知饱受多少白眼,偏偏委屈地却也说不出口。奴婢早便替姑娘难过着,今日四位姑娘待我家姑娘如姐妹,奴婢看得实在是忍不住……呜呜呜……”
这丫头怎么突然这么鬼机灵?
我心里寻思着,四人却被白梨哭得脸拧到了一块儿。
“你们可是万花楼出来的人,谁敢给你们白眼?”说话的是含羞,她依旧是怯怯的模样,半躲在弄蝶身后,一双秋眸,不时扫在带着帷帽的我身上。
白梨对此,从容得不得了,一抹眼底,又戚戚道,“我家姑娘被人冤枉下过牢,好不容易沉冤得雪,却被人说的不少闲话……”
我:“……”妹子你演技能再厉害点儿么?千年奥斯卡小金人儿都归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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