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尹昌离开他的双唇才慢慢睁开眼来,她自然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有些鸿沟不能太过轻易地跨过,一旦贸然越过恐怕就失去了那种莫可名状的美,她看着尹昌的目光已恢复了平静,尹昌自然也一样,温存片晌,他已忍不住要了解这女子的故事,于是訾依完完整整地告诉给了他。
訾依的过去其实很简单也很平常,她也是一对恩爱夫妻的女儿,只不过这对恩爱夫妻却偏偏不住在一起,一个住在山的这头,一个住在山的那头,这让做女儿的很不解也很赌气,干脆独自一人搬到这极为隐蔽的山间峡谷中来居住,所幸这里竟长着一大片的雪芙蓉,有这些花做伴,她自然很安心地在此生活下去,厉四奇知晓后甚感歉疚,但也别无他法,就默默地建起了那座凉亭,盖起了那间木屋,让女儿有地方睡觉有地方赏景,訾依欣然接受,表面虽不理睬父亲,心里却对他感激万分,她很希望爹娘能常来看她,但自从最后一架梳妆台搬进小木屋后,厉四奇就没有再来过,訾柔更是从未进来看过她。就在她对訾柔已绝望,认为娘亲已完全抛弃她时,訾柔却带着一把琴翩然而来,她进来时春光满面,喜悦无限,似是碰到了人生最快乐的事,要找女儿一同分享,訾依猜得没有错,訾柔正是告诉她喜事来着,这件喜事旁人看来算不得喜事,但女儿却能明白,丈夫夸奖妻子的心是最美的心,难道这真能算是喜事么?就在那一晚,母女俩正在木屋中言笑欢谈时,厉四奇却又突然到来,他的到来让这对母女欢喜到了极点,訾依以为从此三人就可以在此共度余生,既然厉四奇能建第一座木屋,为什么不能建第二座第三座呢。可厉四奇来此并非只为了团圆这么简单,而是相求訾柔用“离寐琴曲”打发了这十三个莽夫,訾柔正在兴头上,当然愿意为丈夫做任何事情,弹一首曲子当然是她乐意做的。于是长白十三狼刚追到成片雪芙蓉外的花坛边就一个接一个昏睡了过去。还有一件事訾依没有讲出,尹昌站在凉亭外聆听琴曲时,还有一张俏脸遮掩在繁华从中,只有一对俏目露出来,正含情脉脉地望着他,直到他在柔和的旋律中慢慢睡去。
听了故事,尹昌忍不住要把自己的事也讲给她听,他的事比起訾依来就更显得平淡无奇,无非就是一个漂泊江湖的浪子,无意间连成了一种奇异的剑术,却一朝不慎练得走火入魔,如果不是厉四奇的及时出现,而今也就没有他尹昌这号人了,当然也就不可能见到面前这花朵儿一般的訾依。令尹昌感到惊奇的是,訾依好像听得津津有味,当尹昌讲完跟长白十三狼的战斗后,訾依脸上满是关切之色,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好似参加那场激斗的是她本人一般。
訾依满怀期盼地道:“既然你是个浪子,无依无靠,无牵无挂,那从今以后你可愿意为我不再出去,不再去做浪子?”尹昌没有用言语回答,他只是点了点头,他心想自己这条命本就是厉四奇救回来的,现在留下这条命来陪伴他的女儿实属应该,况且他本来就很喜欢眼前的女子,他并不是没有见过美女,但如訾依这般的美女他一生只见过一个。
按照常理,故事到此本来就该结束了,但在这些提到的人物中还有一位是没有交代清楚的,相信诸位也已经猜到,那就是报仇未遂的韩古柏。他没想到横行关外的长白十三狼会铩羽而归,韩古柏一直在那峡谷外的木屋边等,等待长白十三狼带回胜利的消息。但当十三人垂头丧气地从峡谷口走出来时,他已知道自己的如意算盘又打错了。长白十三狼从峡谷出来后径自下山而去,他没有拦阻也没有去和任何人打招呼,因为此时峡谷中又走出两人,一个是他杀之方能后快的厉四奇,另一个美妇他从未见过,但从二人间的亲密神情已可知道那是厉四奇的妻子。二人有说有笑,并肩走出来,竟没有留意到这边还站着一个人,正对他们虎视眈眈,于是韩古柏身形一闪,隐没在木屋后,偏过头去看到夫妇二人已朝着下山的方向而去,他对自己的武功向来有自知之明,当然不敢去找麻烦,他还清晰地记得厉四奇那一句话:“只盼你下次一剑便能将我刺穿。”他的穿杨剑法并没有练得纯熟,没有丝毫把握能刺穿厉四奇。
人都有好奇心,韩古柏当然也不例外,何况如今他实觉报仇无望,既然厉四奇和他妻子已走了,长白十三狼也走了,那么进入峡谷的人就只剩尹昌是生死未卜的。他很想知道这“残月剑”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冲进了峡谷中去,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人往往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最终他知道了答案:尹昌并没有死,正在屋中和一个绝色美女互相讲着各自的故事。韩古柏听完訾依的故事后,不自禁地心头一喜,心中登时产生了邪恶至极的念头,他想等尹昌走后就下手,对付这样一个单纯的美女他自然有特别的办法,相信如此发泄在她身上比杀了厉四奇更让自己有快感。他就耐着性子听尹昌讲那再俗烂不过的故事,好不容易尹昌讲完了,本以为他也该走了,但偏偏此时訾依要求尹昌留下来陪着自己,更让他气恼的是尹昌竟没有半点犹疑地答应了。
这就没别的办法了,他想反正报不了仇活着也再难立于天地之间,拖着手中长剑推门而入,一把扯下半卷着的珠帘,冲进訾依的闺房中去,一剑刺向了尹昌,他本也认为绝不会得手,他本就是去送死的,可偏偏他的剑刺入了一个人的身体中,他刺中的这个人却又不是尹昌,而是訾依。
二人在此你侬我侬的片刻,在即将跨过那一道鸿沟的间隙,对身边的任何事都已失去了感知的能力,对于韩古柏如狼似虎般地进入也丝毫没有察觉,尹昌已抱着訾依往床上躺去。韩古柏这一剑刺过去,明明指向尹昌,但刺落后却已到了訾依的背上。这是致命的一剑,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当然承受不住。
韩古柏把长剑继续往前送出,使出“穿杨剑法”的绝招“一箭双雕”,妄图把亲热中的二人串联在一起,但訾依嘴角渗出的血丝让尹昌立即清醒过来,也没管来人是谁,顺手抓起床头的残月剑,“梦醒西楼”,剑刃划向韩古柏伸直的长颈,一颗人头飞起,在小屋内盘旋几周,撞破茜纱窗跌落在崖壁下。
木屋里里外外都已打扫干净了,所有的血渍都被尹昌用手帕擦拭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一丝痕迹,身首异处的韩古柏最终被拖出了峡谷,无头尸身和他的头几乎同时从一处悬崖摔了下去,落在了不知名的地方。
訾依也被埋进了土里。尹昌清除了最繁茂的那片雪芙蓉,用双手刨开一道二人合葬的土坑,轻轻地把訾依尚有余温的身子放了进去,在她那晶莹饱满犹带着笑意的樱唇上深深一吻。
残月剑在手,挥出了毕生的最后一弯残月,晶莹剔透的硕大花朵上印出的竟是鲜艳欲滴的五朵细小梅花,恰好成一道残月。
莽苍下,千山连,繁花间,又恢复了那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