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与这帮兄弟就快生分,抑或死别,念及多年情谊,饶他是条血性汉子,也不禁潸然泪下。
孙老体察神情,自是明白其中道理,又说道:“四海之内皆兄弟,枉你也算是直爽汉子,如何连这点也读不透。”跟着叹息一声,好似蕴藏了无数深意。
曾裕安虽不如冯也霸那般执拗,但为了兄弟他向来什么事都做得出,要他低声下气,要他血拼到底,只要能保兄弟平安,他都愿意去做。
曾裕安心知他不肯相告,莫可奈何之下,忽然想起一事,忙又问道:“孙老,适才我把你从坑里挖出来,你口中喊着什么唱啊唱,白啊白的,到底是啥意思?我心内好生疑惑。”
一双期待的目光正自望着那惨澹的双目,孙老却一动不动,低下头去,似在思索极为要紧的事。
曾裕安又催促一声,“孙老,你这是怎么了,为何不肯相告?”
孙老想起自己适才性命垂危之际,陡然将密语托出,竟被他记在心中,此时计较一阵,自觉瞒着对方更有利,是以迟迟不肯开口。
曾裕安也似看出老人家心内矛盾痛苦,实难逆料有何重大密谋,转过身去,对着破损的窗户叹道:“再过片刻,你我从此阴阳相隔,孙老可还有甚遗言交代?”莫可奈何之情尽藏言语间,自是道出世事无常的辛酸。
孙老何尝不知自己已是垂死之人,那其中一只脚现已踏进鬼门关,念及总算瞒过这倔强的年轻人,使其无从寻人报仇,心下倒也欣慰,含笑闭目,听着窗外的飒飒风声,只静静享受这生命中的最后时光。
曾裕安正要跳出窗户,突又倒转身来,原地跪下,遥对老人家磕头数声,方才外出。
孙老虽然一直闭着双目,但这几下磕头声大异非常,声声锐利钻入耳际,让他心中一阵颤栗。
曾裕安出得窗外,此时胸中怒火经孙老一番言语消磨殆尽,不复方才的惶急,竟生出心思去看地上的碎纸屑,想弄清楚纸屑上为何发出点点红腥。
正自郁闷低头,却见地面清洁一如往常,四面庭院均不见一丝纸屑的影子。想来已被那诡异的龙卷风卷走了。
他虽这样思量,但这处四面围墙,一般的风又哪来这般强劲,难不成真有鬼魅作祟。
他失了报仇的血性,竟而愈想愈觉恐怖,平常视如笑谈的神鬼谣传,在此刻竟深深揪上他的心头。
曾裕安见对面一道墙壁较为低矮,往前奔过,竟莫名其妙的翻越过去。难道纸屑真是被风带过墙壁,落在了墙壁外。
双足甫一靠地,曾裕安感到脚下软绵绵的,踩着极是舒服,分明不似踩在泥土上。
忙低头去看个究竟,恰在此时,一道银光暴射而来,虽无亮光反射,却已绚烂夺目,使人不敢直视。
曾裕安不及细想,侧身倒下,只听嚓的一声,银针竟而穿进墙壁,力道着实不浅。
此时斜躺着身子,曾裕安目光一扫,便看到足尖抵着一件物事,霎时脑中轰的一声,竟似被天雷击中,半晌回不过神来。无怪自己适才脚下软绵绵的,原来是踩在人的臀上,这人虽然趴在地上,背对着自己,可这身形自己又何尝忘记过,不是他的好兄弟葛德又是谁。
曾裕安顾不得尚有敌人埋伏在侧,爬起身来,便去查看葛德是否尚有命在。
一步奔过去,双手刚触及葛德肩头,却听有人冷笑一声。这笑声如鬼似魅,恰似夜枭凄鸣。
笑声止歇,声音又传来,“不用再看了,已死了十二成,任大罗神仙也救他不活。”
曾裕安想起兄弟之情,哪顾得这番鬼话,一把将葛德翻转过来,一探鼻息,确已半分也无,再看脸面,已然僵直,唯有巨大双眼睁得浑圆,眼中还残留惊骇之色。
曾裕安狂吼一声,转头对着附近的树林,骂道:“该死的妖魔鬼怪,有本事就出来决一死战。”声音隐入树林,半晌无回音。
他以为妖魔被自己的气焰所震慑,一时提起精神,解下三节棍,径直奔向树林里,意欲一把将妖魔擒拿。
进得树林,只觉眼前一黑,骤然间所有的光线都似被妖魔带去,阴森森的煞是骇人。
曾裕安纵身跃上树梢,抬手一触间,方才知晓树梢枝叶层层叠叠,密不通风,自己在此住了好几天,竟未发觉墙外尚有如此古怪的树林。
心想妖魔鬼怪自然怕见阳光,他想也不想,抓住一截树枝,劲力一发,便要将树枝折断,露出一隙光线来。
他左手紧握树枝,正自用力回折,忽觉左手虎口一麻。好似被暗器打中,只是这力道平常微弱,倒也无甚紧要,哼了一声,左手继续发力。
这回不巧得很,适才中招的虎口又传出一阵酸麻感,显然比上回的大了不止十倍,曾裕安心想敌人在暗我在明,这可要如何是好。
忽然一念闪过,激起一股热血,右手振臂将三节棍往上抛出,套住一截树枝,恰在这时,耳旁风声袭来,曾裕安早已有备,纵身跃下,三节棍带着那截树枝一起弯折。听得喀嚓一响,树枝折断,一缕光线乍然透射进来。
现下目能视物,自然方便许多,曾裕安趴下身子,横目一扫,想找出妖魔藏身处。凶手既已主动找上,自己即便拼得粉身碎骨,也要杀掉几只泄愤。
可没想到,他自己不动,对方也不发出动静,曾裕安急于报仇,如何忍得,双手在地上一撑,又已跃上树梢,三节棍一阵挥舞绞缠,只听哗啦声响,梢顶树枝纷纷折断,落叶坠下,在地上铺上薄薄的一层。
曾裕安街头卖艺出身,轻功不弱,三节棍又使得极为娴熟,在树顶奔走,一面摧残枝叶,浓密的树梢很快成为光秃秃的一片,光明骤见,落叶犹自不停下坠。
此时瞧得分明,这树林原本不甚大,曾裕安四下搜索一阵,却不见半点妖魔的踪迹,他心下气恼,几步跨出树林,忽然忆起情同手足的葛德尚且曝尸荒野,这可如何使得!
曾裕安按捺住火气,将三节棍缠在腰间,回到葛德躺尸处,撕开他胸前衣襟,妄图从伤口判断凶手的大致来历。在他心中,始终不信真有鬼神作怪,坚信下手的一定是个极难对付的人。
从颈口一路向下,一直查看到双足,甚至连鞋袜都一起脱了,却不见半点伤痕。尤其让人奇怪的是,葛德的尸身竟还存留余温,要不是见他脸色发白发青,眼睛暴突,舌头微微吐出,任谁见了也不会认为这是具尸首。
曾裕安暗自细想:“看葛老弟这情形,莫非还没死透,幸好孙老这会子还有命在,我得去请教他,看看可有法子救活一命!”言念间,一把抄起葛德的身子越过围墙,仍旧从窗户跳入,见那孙老还依旧蹲坐在床,目似暝,意瑕甚。
曾裕安心下微喜,唤道:“孙老,我寻到一名兄弟的下落,想烦请你看看他的伤势。”
孙老闻言,睁开暗澹的双目,见到曾裕安手上抱着一人,不知死活,突然变得异常惶恐,身子往后一缩,惊道:“你把他抱来作甚,快快扔出去,快,快呀!”
曾裕安也是倏然一阵惊惶,不知他为何如此,劝道:“我本不该打扰孙老静养,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药理不精,须得您指点一二。”一面说,一面抱人上前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