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少主怒目回头,正要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待见此人的面孔,却又硬生生止住怒气,佯笑道:“爹爹,好端端的,你拉住孩儿作甚。快些放开手,我也好去接你的儿媳妇啊。”
原来此人非别人,正是东陵堡的堡主,但见他浓眉凤目,须长及胸,一身黑袍朝服也似,恁把自己当成了封爵拜地的王侯,直是道不尽那轩昂气派。
堡主今年五十有三,说来已算半个老人,但他练功保养得法,又常四处寻访灵丹妙药。积年累月之下,竟养成了冠玉之容,修长之身,举止言谈间,哪有老人的萎态。此刻见父子形状,若非早已知情,定会疑为兄弟,断不会认作父子。局外人自会暗自纳罕。
堡主姬妾虽有不少,无奈运数使然,至长房遗下一子,撒手人寰后,余者便不再添个一男半女。堡主忧虑之下,多去寻求民间偏方,不料数年下来,依旧未果。后偶经人言及,灵丹妙药虽一时有驻颜保养之效,但亦大有其害处,常服之下,阴盛阳衰,最最紧要处便是危急香火传延。
堡主如梦初醒,但事已至此,也无可如何了。窃喜处,在于好歹有一爱子茁壮成长,论及聪明乖觉处虽比常人略有不及,但他向来对己爱戴敬重,管教责打也不敢丝毫怨怼。念及百年之后有人送终,且能接下东陵堡的事业,不免欣慰。
此刻见爱子满面疑惑,似有不解,堡主笑呵呵的道:“酋儿,你这般猴急甚么,美女迟早都会钻进你的被窝里,还怕她跑了不成。”
东陵酋苦笑道:“可是这处陡坡过于坎坷,我怕媳妇受不得颠簸,伤了身子,要是误了香火传承,岂不是孩儿的罪责。”口气虽说得委婉,可毕竟仍想亲自下去接迎。
堡主道:“不忙不忙。我早就听说儿媳妇身手非比寻常,这点子疲累又算得甚么,我所担心的是,你未必降得住她。她若硬要撒野,我念着袁阁主的面子,又不好严加管教,到时不免有些难办。”
东陵酋抓耳挠腮,憨笑道:“爹爹这就多虑了,难道不知孩儿对付女孩子素来别具一格,绝不落了旁人的俗套。谅她能有多大能耐,哪里逃得出我的手心,爹爹就等着瞧好戏罢。”
堡主冷哼一声,道:“你又未见她动过手,自然不知,才敢于此大放厥词,到时吃了苦头可别怪我没事先提醒。”说着便自转身,不再多言。
照这等情形看来,堡主对这门婚事心有芥蒂,但他疼爱儿子,见其一片痴心,茶饭不思,又央不住多番求恳,故只好应允下来。见婚事已成定局,他担忧爱子吃亏,此时才有所提醒。
东陵酋对此语却是前耳进后耳出,那管得那许多禁忌,一手提着袍角,蹦蹦跳跳的下到陡坡半路,见一顶软舆正自行来,满布绣闱香帘,阳光透射之下,佳人的袅娜身姿隐约可见。
送嫁之人见少主亲迎,不敢失了礼数,命八名轿夫停下脚,就要搁下软舆。
此处道路不平,高低错落,一个不察,恐会将佳人摔落下来。东陵酋心内忖度,摆手道:“诸位兄台不必多礼,将轿子端稳了,我来接新娘子下轿。”
照习俗,花轿须得穿过正门,至少在外庭方得引出新娘,此刻主人硬要别出心裁,玩些新花样,送轿之人互望几眼,都存着疑惑,不知该否依了他。
东陵酋一见众人的神色,顿时猜到几分,大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古时候的礼法,但咱们是江湖中人,又不是孔夫子的门徒,理会那些个作甚。只教爷心里乐意,你们又怕甚么。”一面说,一面把胖硕的身子往前挤,就要众人让开道来。
送亲的人如何不知道这位少主受堡主宠惯了,说要怎样便要怎样,哪里还敢去拦阻,只得对望一眼,拱手让在一旁。当先一人低声道:“少主请便。”
东陵少主喜得无可不可,蹭到连珠帐前,先不伸手去揭开,只装出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柔声悄问道:“娘子远路赶来与在下成亲,一路奔波劳苦,让在下甚是过意不去。这便请娘子下轿,待在下携你入堂屋。”这会子即使口称为夫,自也无人见怪,但他偏以在下谦称,旁人看来,自觉再视礼不过,与从前的纨绔子弟判若两人。
问了一声,满脸挂着微笑,却不闻轿内人回答,东陵酋也不生气,斜身一揖,再问了一次。
轿内仍是一丝动静也无,东陵酋笑容僵硬,脸色略变,伸手去掀开帘子,见一女子好端端的坐着,顶着红盖头,只瞧不清面容,但这玲珑曼妙的身姿,却不是他朝思暮想的新娘子又是谁。
陡见佳人,东陵酋虽遭冷漠也不生气,笑道:“娘子,坐了这久时候,想必累了吧,我扶你出来。”那女子不吱一声,他便自作主张,命轿夫略微沉肩低身,东陵酋伸出两只手,扶住那女子的香肩,扶起来靠向轿外。不料,他双手略松,那女子便似全身软了一般,就往自己怀内倒来。
东陵酋大为疑惑,素知新娘子身怀武艺,何苦连站都站不稳。他心下疑惑,便向左右问道:“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这新娘子是假的,你们也忒胆大了些,是不是不想生离此处了?”立时横眉怒目,现出虎狼之性,唬得众人后退几步,不敢直视。
东陵酋喝道:“谁来回答我,这是怎生搞的。”
旁边闪出一人,见他神情俊雅,笑容可掬,从容笑道:“少主且莫见怪,她是芜菁无疑,只因这女子一心反抗此桩婚事,抵死不从。咱担心他路上做出傻事,误了婚期,说不得只能点了她全身穴道,这才顺利赶到。我等自作主张,还请少主见谅。”
东陵酋闻言,重泛微笑,随即又皱眉道:“这等说来,娘子一路行来可是不吃不喝了?”那回话之人道:“无妨,全很穴位被制,倒也不曾有饥饿之感,少主放心罢。”
东陵酋微微颔首,便不去解穴,只单手托着她行至堂屋内。
经这一耽搁,一干亲戚朋友、武林豪客,纷纷到了大堂内,多出来的人便挤到前庭内观礼。众人摄于东陵堡主的威严气度,不敢大声喧哗,连交头接耳也甚少见得,一时屏声凝气,宾朋虽多,却静若无人。
东陵酋见父亲端坐高堂之上,因没了母亲,便由二姨娘代坐母亲之位,旁边则依次是众位姨娘,个个绫罗绸缎,珠翠环结,好不光鲜华美。宾朋远远望见,目中都有钦羡之色。
见父亲眼中似有询问之意,东陵酋上前几步,附耳言明其中情形。堡主闻言,只道:“也罢,待生米成炊,她不从也得从了。索性就由两个丫鬟扶着她拜堂。”
传令下去,立即走来两个体面的小丫头,左右扶持,芜菁身子轻盈,倒也十分稳便,未见如何费力。
唱诺的礼官见堡主示意,便立在一旁高呼:“值此良辰吉日,我堡少主与沉渊阁弟子芜菁结成连理,众位亲友共同见证,得让一对新人白头偕老,不离不弃。现下请众位观礼,婚礼开始。”
“一拜天地。”
东陵酋满心欢喜,缓缓低头去拜,侧目一看,见芜菁在两女的扶持下也低下头去,见她斜身弯腰时身材更见秀丽,直把他乐得差些没笑出来。
“二拜高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