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妮和小胖已经上了一个月的学了,也没有人陪我玩了,看着他们挎着包背着书去学校我就特别眼馋,可爷爷不准,段爷他们费尽了口舌也说不动。我爷爷拿定的事,比寨子里那口磨盘还沉。
现在好了,爷爷要去打猎,我就可以跟春妮小胖他们去学校。
至于那鬼猎人可能只是个巧合,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鬼魅附身走尸,对我们来说是篝火里的鬼故事,但对爷爷这样的老猎人却真不叫事,就像家常便饭一样。所以爷爷、铁爷还有远声哥随后就准备好家伙,朝着山里进发了。
我满脑子都是上学,晚上摸着远声哥的课本睡不着觉。第二天还不亮,我就早早的起床了,手也洗好脸也洗好,还偷偷抹了美姨的搓脸油。以前美姨朝我脸上搓,我都不乐意的。
然后整个人就神经一样坐在那里挎着书包,傻呵呵的等着春妮和小胖起床。
美姨醒过来的时候,看到我坐在那里被吓得一个激灵,然后眼睛都笑弯了,说“这孩子,咋一听到上学跟狼一样”。
小胖被美姨拎起来的时候,还在打眯缝眼,春妮更是闹着说不想去上学,美姨连骗带哄才把他们弄下床。
学校在鼓儿屯,平时他们俩都是跟着远声哥去上学,今天由美姨送我们去,我是顶着远声哥的位置去学校的。
现在也就六点多,天还蒙蒙亮,雪早就停了,但原野里的积雪已经是没到小腿肚子。这还是以大人的腿长算的,像我和小胖一迈,两腿直接就进去了。
我们俩人互相扶着,跟在美姨后面费劲的往前爬,那真的算是爬。
春妮就好了,美姨背着她,正在睡回笼觉呢。
小胖喘着粗气问我:“娃子,你们是在哪里遇到那鬼猎人的?”
小胖这么一问,一下把我的魂从“上学”那里勾回来了,我抬头看看,指着前面的山杨树:“就是那里!”
美姨也听到了我们的说话声,回头看我手指的方向,然后也跟着望向那山杨树。
鬼猎人的尸体早已经不见了,但是我的脑海里却又映出他跨着两腿端着猎枪的姿势。
寒风猛钻脖子,我冻地一哆嗦,才想起他那端着枪的姿势和电影里日本鬼子端着刺刀的姿势一模一样。
等走到我当时趴窝的地方,春妮突然伸手叫了起来:“有脚印。”
只见地上有一串串凌乱又清晰的脚印,确切地说应该是爪印,脚印前端的利爪都清晰可见,看上去应该是野兽的。
“妈,这是啥动物的?”小胖问。
美姨仔细看了看:“好像是狼的,看这样子还不是一只两只呢。”
狼?这玩意死的我倒是见过不少,活的却见得不多。狼是扎堆的动物,聪明机灵的很,有人的地方它们很少去。真正见到也不过是远远看到那么一只两只,这种都是离群的独狼,因为饿急了才被迫冒险到村子周围活动。杆子爷说过,独狼因为走投无路所以凶的很,是会叼小孩的。
我抬起脸,迎着风看看被白雪覆盖的原野,寨子和鼓儿屯这段路我也走了多少遍了,可现在又是鬼猎人又是狼群,突然觉得这里陌生了,变得不认识了。
“行了,咱赶紧走,落下了可就被狼叼走了。”
这话真是吓到我们了,我们跟在美姨身后,生怕被落下,就好像落下真的会有头狼从雪里跳出来把我们叼走。
到了学校,美姨先让小胖和春妮进教室,我则站在门口等着老师来。
我杵在门口,听着教室里面叽叽喳喳的闹腾,浑身不得劲。
“娃子,你也来上学吗?”坐在门口边的是屯子里的二狗,流着两串鼻涕笑嘻嘻的。
我歪歪嘴,不愿搭理他。
教室里的学生大多是屯子里的,我基本都认识,也有其他屯的。他们见到我来上课都一脸稀奇,我爷爷的顽固可是出了名的。
不一会儿老师就来了,瓜子脸大眼睛,扎着个大马尾,怀里抱着和我一样的课本,给人感觉粉嫩的一个小年轻。
我抬脸瞅了瞅,对美姨问:“咋是个女的?”
那女老师一听,嗔笑着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咋不能是女的,你还歧视女性啊。”
美姨跟她笑了起来,我摸摸鼻子,一直以为老师得是跟段爷那样呢。
美姨说明了情况,然后两人就闲聊起来。
那二狗正朝我做鬼脸,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去理他。
这时就听女老师说:“昨晚上有狼围着屯子跑,嗷嗷的叫,可吓人了。”
美姨也说:“是嘛,难怪我在屯子外面看到那么多狼的脚印。”
美姨走后,我就被女老师领进了教室,安排在最后一排远声哥的座位,那心里别提多激动了。因为我,终于也能上学啦!
学校里的一切都让我觉得很新奇,例如刚上来女老师说:“上课!”
也不知道是谁说了句“起立”,人就刷刷全都站起来了,我还没明白咋回事刚起来,那王八羔子又说了句“坐下”,人又刷地一下全坐下了,我左右瞅瞅这才赶紧一屁股拍在椅子上,那叫一个尴尬。
女老师在前面偷笑,羞得我脸通红。
当时我就在想,这一起一坐的是干啥,不是折腾人嘛。
不过这女老师的课教的真好,甚至我都觉得比段爷教的还好。我很早就跟着段爷学写字,这课本上很多字我都认识,甚至有些诗我都会背,例如这篇《春晓》段爷就教过我。
正巧这女老师留的作业就是背这首诗,我当时就跳起来喊着:“我会我会!”
女老师示意我坐下,对我说要举手回答。
我一脸糊涂,咋还要举手回答呢,当即就把两只手高高竖起来,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屋子里一阵哄堂大笑,女老师也捂着嘴强忍着偷笑。
我脸烧得通红,尤其是看到二狗在座位上笑得翻来覆去,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举一只手就好。”女老师给我做了个示范。
我依葫芦画瓢,把手举起来。
“好,娃子同学起立回答。”
我站起来,抑扬顿挫地背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随后而来的不再是嘲笑,而是满堂的掌声,我心里暖洋洋的,就像大冬天里的太阳照进了心窝窝。
放学的时候,我脚底下觉得轻飘飘,一脸幸福洋溢地说了句,“上学真好玩啊”。
结果反而被春妮戳脑门:“娃子,你是不是傻了,上学哪里好啊。”
小胖也是叫苦:“就是,哪里好,累死了。”
我摸摸后脑勺,对他们的模样很不理解,上学多好玩啊,他们咋说不好呢。
出了学校,我们并没有看到美姨的影子,我就提议先去段爷家。
小胖和春妮都同意,平时上学放学都是远声哥带着他们走,现在远声哥不在,美姨又没来,我们也不敢往寨子走,何况现在正在闹狼。
“你们仨放学了啊。”刚走了没几步,葛叔迎头走了过来。
“葛叔,你咋来了?”春妮问。
“咋的,葛叔来接你们还不乐意啊。我回寨子,就想跟你们一起回去呢。对了,你妈没来接你们啊?”葛根瞅瞅周围。
“没呢。”
“那刚好,你们跟我走吧,我带你们回去。”
春妮和小胖当即凑到葛叔的身边,拽着他的袖子,一脸笑嘻嘻地说:“叔,娃子说你那有好吃的,叫啥巧克力,你给俺看看呗?”
“看看?”葛叔低头笑笑,“你们俩还想尝尝吧?”
说着,葛叔把手伸进怀里,我一瞧他这还真有留的,嘴里的口水立刻流了出来:“葛叔,我也要我也要。”
我们仨拉着他的胳膊正要抢的时候,他手一打开,却是空空如也,葛叔得意洋洋地哈哈大笑。
春妮气嘟嘟地说:“葛叔,你骗小孩以后找不到媳妇。”
葛叔一听:“嘿,你这小妮子,咋这么毒呢。”
接着葛叔又说:“行了,天色也不早了,咱赶紧回寨子。”
我们跟着葛叔出了屯子,葛叔让我们走前面。
我很奇怪,问他为啥让我们走前面,葛叔阴阳怪气地笑着说:“万一有狼来叼你们,我能看的到,可如果你们跟在后面,我就看不到了。”
听他这么说,我吓得头皮发麻,春妮和小胖也是吓得脸都变了色。
现在天色刚刚有些暗淡,原野已经开始透出一丝诡异。
路过那棵山杨树的时候,我还特意留意了一下鬼猎人的位置和那些狼的脚印,我回头问:“葛叔,你说是鬼厉害,还是狼厉害?”
葛叔正警惕地注视着周围,他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狼。”
“狼?”我有些疑惑,因为我觉得鬼更厉害,“为啥啊?”
“鬼是死的,狼是活的,你说是活的东西厉害,还是死的东西厉害。”
我听不太懂,但我觉得还是鬼厉害,兴安岭的猎人有怕鬼的,但是没有怕狼的。
到山根时,远远就看到美姨急急忙忙走了过来,一看到我们就说:“我这忙过头,来晚了。”
“嫂子,没事,我给领回来了。”
“葛兄弟,早听说你回来了,咋一直没回寨子?”
“这不赶上拜山神爷,在屯里住了两天嘛。”葛叔说。
“哦,那赶紧回家吧。”美姨看看我,笑眯眯问道:“咋样?”
我点点头:“好!”
美姨掐掐我的脸:“就知道,跟你爹一样是个读书的料。”
我爹?我不清楚,反正只要一提我爹,爷爷就来气,说我娘就是生我时被我爹给气死的。
我就知道,我想上学,也想当猎人,段爷也读书,不也是卧龙岭最好的猎人。
兴安岭的雪冬变幻无常,晚上的时候又刮起了白毛风。
杆子爷把炉子烧得又红又旺,我们在上面放了地瓜和花生,围着炉子。
杆子爷也和段爷一样金盆洗手,早已不打猎了,但在我记忆里,好像从不记得杆子爷去打过猎。只是偶尔见他擦那把封存已久的老猎枪,最多的是见他握着手腕上的桃核念珠,默默祈祷。
杆子爷人慈祥,会给我们讲很多好听的故事,这些故事都是他当猎人时的见闻,所以每次讲故事,他都眯着眼,一脸沉醉,可能是在想以前的日子。
“爷爷,给我们讲黄皮子迷人的故事。”
“黄皮子迷人啊。”杆子爷嘬着烟嘴,悠悠吐了口白烟,像是正在肚子里搜罗黄皮子的故事。
“爹,少抽口烟,熏着孩子。”美姨过来把热水坐在炉子上。
“好好,不抽了。”杆子爷笑呵呵收起烟杆子,把手串拿在手里搓,好像手上不拿个东西就闲地慌,“哎呀,黄皮子的故事给你们讲过好多了,那……就给你们讲个小黄皮子的故事吧。”
我们仨立刻把耳朵竖了起来。
杆子爷说,咱们东北这嘎哒就数黄皮子跟人的过节最多。黄皮子个个都觉得自己精明,觉得自己比人还精明,所以不把人放在眼里,经常到村子捣乱做坏事,最会的本事就是迷人。
若是有谁家身体不好的人,突然间开始胡言乱语,还嚷着要吃鸡,这就有可能是被黄皮子迷了,三十步之内把它揪出来,被迷的人就会恢复。
黄皮子迷人手段也有多种多样,能迷人的一般都是老皮子,但是小皮子也有会迷人的,只是方法上有些不同。
小皮子本事小,要接触人才能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