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那会儿,男人不是要留大辫子嘛。有时候走夜路遇到人,对方会突然问你借鸡蛋。你告诉他没有,等那人过去了,你再回头,就能看到在他辫子后面提溜着一只小黄皮子,正跟在后面荡啊荡。
听完这个故事,我心里一转,当即叫道:“杆子爷,我知道你说的是谁。”然后就趴到杆子爷耳边低声说:“常大爷。”
杆子爷听了,笑眯着眼摸摸我的头。
一旁补衣服的美姨瞅见了,看着我说:“就数娃子精怪。”
常大爷是屯子里的,八十多岁了,一年四季都套着件大青袍子。他是清朝遗老,中过秀才,重要的是他到现在还留着一条大辫子。我们经常恶作剧,在他后面偷偷牵他的小辫子,每次都把他吓上一大跳,嘴里还喊着“你们几个小兔崽子,可骇死我喽、骇死我喽”,现在想想,原来是这个原因。
地瓜已经烤的滋滋香,我们意犹未尽,央求着杆子爷再讲一个。
杆子爷搓着桃核手串,那一个个桃核被搓的通红。
“……”杆子爷刚想开口,却直起了身子瞅着窗外:“外面好像有动静。”
我和小胖也都竖起耳朵,不知是不是因为听故事心切,我们除了风声并没有听到其它什么声音。
“呜……”春妮不知怎么突然扑到杆子爷的怀里,“爷爷,我怕。”
对春妮突如其来的反常我很是奇怪:“咋了,春妮?”
杆子爷问道:“妮子,你是不是也听到了?”
春妮面带惊色地点点头:“嗯,是狼叫。”
屋子里一下静了下来,除了炉子上的烧水声,就是外面鬼哭狼嚎的风声。
“春妮,你是不是听错了。”这风声听着像狼叫,但毕竟不是狼叫,我好歹也是兴安岭的子孙,这还是分得清楚的。
不过我虽然觉得春妮可能听错了,却不觉得杆子爷会听错。杆子爷是出了名的顺风耳,大瓷碗掉在地上,都能听出摔成了七瓣还是八瓣。
突然,那扇不厚实的屋门被拍的一阵响,“他杆子叔,你快出来看看,咱寨子被狼群给围了。”听动静是隔壁的张大爷。
春妮吓得躲到美姨怀里,我听到这消息眼睛都直了,狼真的来了。
“我出去看看。”杆子爷站起身来,我跟小胖听到狼围寨子,哪还坐得住,跟着杆子爷也出了门。
一到院子里,风里夹着的声音立刻真切了,嗷嗷的像是有人哭坟,跟风声完全不一样。风吹过头顶就过去了,而这个声音在头顶上寥寥绕绕的飘。
寨子里的几户人都被惊动了,也不顾天寒地冻,在院子里七嘴八舌。
杆子爷跟张大爷朝着大门走,我跟小胖也跟着想看看外面。这寨子是个围子,只要两扇大木门关得严实,那些狼应该进不来。
杆子爷走到门后面,透过门缝往外瞧。
我跟小胖在下面,也扒着大门往外瞧。
这一瞧,我身上的汗毛吓得都炸起来了,后脊梁骨一阵冰凉,就见远处一双双灯笼一样的绿眼睛,跟鬼火一样在那里幽幽荡荡。
杆子爷拿出烟杆子,不慌不忙嘬了两口,然后笑出了声:“打了一辈子猎,临老了,倒是被猎物围了。”
张大爷也笑了起来:“谁说不是呢,咱这猎人寨被狼群给围了,说出去谁信啊。要不,回去拿枪放它两枪。”
“吓唬不走的,这些狼敢围着寨子,就铁了心不会走。”
说完杆子爷就弓着背朝回走,也不知道在寻思啥。
我跟小胖还扒着门缝看,那一双绿油油的眼睛,起起伏伏的,像是在围着寨子找机会。
“娃们,回屋了。”杆子爷吆喝着。
我们答应了一声,恋恋不舍地朝回走。
重新坐回到炉子前,屁股还哪里坐得住,总觉得隔着墙我也能听到狼叫,呜呜咽咽的,小媳妇哭坟似的。
对了,我还真听过类似的故事。
据说有猎人追野兔,一直追进了坟地,野兔脚滑,一钻不见了影子。猎人刚想走,却听到有女人的哭声,猎人循着声音到了一个女人的跟前。那女的弓着背,穿着黑色的毛裘大袄,头上却带着鲜艳的红头巾,正蹲在一座荒坟前哭。
猎人就问,你在哭谁呢?
那小媳妇,呜呜呜,不回话。
猎人又问,你住哪里啊,咋不回家啊?
那小媳妇还是呜呜呜,不回话。
猎人上前一拍肩膀,小媳妇猛然回过头来,头巾底下露出了一张狼脸。
想到这故事,我就觉得外面格外的恐怖起来。
“爷爷,那些狼会不会掏洞,钻进咱们寨子?”小胖这么一问,我心里也紧张起来,眼巴巴地望着杆子爷。
杆子爷含着烟嘴,呵呵笑道:“不会,天寒地冻的,土都冻的比石头硬,那狼爪子也不是铁做的。”
“那就好,那就好。”这一声“松了口气”的话音,竟然还是从美姨那边传来的。
“孩子害怕,你咋也跟着怕起来了。”
美姨嘟嘟囔囔地说:“那是狼,能不怕嘛。”
然后美姨又接着问杆子爷:“我听说狼都可精明了,遇到墙他们会一个蹲下,让另一个踩着翻过去,咱们寨子的墙够不够高,它们不会趁我们睡着的时候,叠罗汉进来吧?”
美姨这么一说,让我更是浑身发毛,屁股底下跟有针一样坐不住。我跟小胖经常玩叠罗汉,小胖比较胖,通常都是我踩他,当然我也有被踩的时候,就是跟春妮玩的时候。
想到那场景,我就浑身不自在,那些狼难道真会站起来,像我们一样一个踩着一个骑上墙头嘛。
不敢想,太吓人了。
春妮吓的哇哇哭了起来,美姨这才注意到自己说错了话,“妮,别哭,妈说错了,别怕别怕。”
这边还没消停呢,却又响起一连串重重的敲门声。
“谁啊?”
“是我。”听声音,是葛叔,我跟小胖忙给他开门。
葛叔一进门就冲杆子爷问:“叔,这狼咋把咱寨子给围了啊?它们想干啥啊?”看他一脸惺忪,像是刚睡醒,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种事,我也是第一次碰到。”原本抽着烟的杆子爷突然一个歇斯底里,想到了什么似的,然后就把烟杆子收起来,反而是握紧了手腕上的串珠,“山神爷,是山神爷。”
山神爷?
我有些糊涂了,这和山神爷有什么关系,这些狼是他老人家派来的吗?
还有就是,提到山神爷的时候,杆子爷和我爷爷、段爷还有铁爷的样子怎么截然不同呢。
这么说也不对,杆子爷的样子更像是鼓儿屯的猎人,但和他们又有些不一样。
我开始有些懵住了,到底山神爷是什么。总是在听人家“山神爷、山神爷”的叫,可是山神爷好像不是菩萨不是佛,我见过菩萨像佛像,却从没见过山神像,只是见他们在山上或者山下,堆个石堆或者立块石头。
晚上,我躺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总是想起那一双绿幽幽的眼睛,总觉得眼睛后面不是我以前见过的狼,而是一只只在夜晚游荡的幽灵。
风吹得又烈又响,我伸出脖子,从漆黑的屋子望向更加漆黑的外面,脑海却在窗子上勾勒出一张闪烁着绿眼睛的人脸。
在这股不安中渐渐入睡,索性醒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一张流着哈喇子的血盆大口,那些狼既没有打洞,也没有叠罗汉。
我跟小胖一下炕,就迫不及待地往外跑。
大木门仍然紧闭着,天还没有完全放亮,但已经可以看个半清半楚。我们俩跑到木门后面,想再一窥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