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们拔营继续赶路。也不知道川叔是怎么出来的,这里山高路险,一个不留神就得摔断腿。现在还好,没有下大雪,要是来一场大雪封了山路,进出都成问题。
爷爷眺目远望,看着重峦叠嶂的群山,抬手对我指道:“看到没有,那边是兔儿嘴,那边是黑狗林,咱们这边跟我的名,叫疙瘩岭。”
我顺着他指的依次看了一圈,上次山神祭去的就是兔儿嘴,算上黑狗林,我们屯狩猎主要就是这两个地。
我眼睛一抬,看见这三处还围着一大片黑压压的林子,在两座环绕的巨臂中,朝着兴安岭深处纵伸而去,像是一个山谷。我抬手指着:“那里叫什么?”
爷爷一愣,不禁看向铁爷和张大爷,三人相视一笑。
我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们,搞不懂这笑是什么意思。
爷爷告诉我,这里是兴安岭的三关。第一关,也就是刚才说的这三个地方,在最外环。往里去,那是第二关,就是我指的山谷,名字叫幽谷,能进去活着回来的猎人不多,因为里面有很多山精鬼魅,不是平常人能轻易踏足的地方。
若是再往里……爷爷的眼神一下变得飘渺了,这还是头一次见到爷爷露出这种神情。
爷爷说,等你走到山叫不出是什么山,水叫不出是什么水,到那时候你就能看到兴安岭最神秘最莫测的地方。
我眼前一亮,问道:“那是什么地方,里面有什么,难道爷爷你也没去过?”
爷爷仰头大笑:“我什么地方没去过。只不过那里,我这辈子只去了一次。”
后来我才知道,爷爷、段爷、杆子爷还有铁爷,之所以能成为四大传奇猎人,就是因为去过那个地方,兴安岭真正的深山。有人说那里宛如仙境,绵延百里的雪峰,银装素裹的雪林,浩瀚烟波,波澜壮阔。也有人说那里宛如地狱,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到处都是神神怪怪里才能看到的凶猛异兽,绝非人类能踏足的地方。
我不禁心神向往地看向那个山谷,看来想要超过爷爷他们,就必须去那里才行。
又走了小半日,渐渐能看到一些伐木的痕迹。
“到了到了,前面就是。”卢川如释所托的同时,又露出一股凝重的神情。
我不禁看像那一处大屋,屋顶的烟囱正缓缓冒着烟,在白天烟显得很轻很淡。
“这……”卢川的注意力突然转移到那些堆放的木头上,“怎么都停工了!”说完,卢川气冲冲地朝屋子里走去。
爷爷抬手指指:“走,咱跟去看看。”
卢川一把推开门,气急败坏地喊道:“刘明全,刘明全!怎么回事,为什么停工了?”
我们在门口扫了一眼,只见屋子里乌烟瘴气,二三十人在床上抽烟的抽烟,打牌的打牌。看到卢川回来,一下子都静了下来。
我现在也才搞明白,原来川叔就是把头啊。
一个身材魁梧、一米七八的大个子走了过来,黝黑的脸上懒洋洋地说:“川哥,大家都得了这种怪病,哪还有心思干活啊。”
“病能治,活不干,谁给你钱啊。”卢川对着他一顿臭骂。
刘明全一脸不在乎,当作没听到,反而是把目光落到我们身上。屋子里的一堆眼睛也都望向我们,看得我竟然有些心底直发毛。
卢川骂够了,就走上前去,说道:“兄弟们,能治这怪病的人我已经请来了,但是活儿咱不能落下,现在就赶紧开工,行不行?”
屋里的人互相看看,有人问道:“真能治好我们吗?”
“肯定能,放心,但是得先让他们查清病因,看看到底是这地方哪里出了问题。一旦查清了,立刻给咱们治病。”
屋里的人又是一阵交头接耳,这才纷纷答应开工。
当他们从我身边走过去,我就在他们身上打量,确实如川叔所说,他们不少人身上有人面疮,有的长在脖子上,也有的在胸口,尽管衣服遮挡还是能看到一点端倪。不过要说怪,我到是没觉得他们哪里怪,就是眼睛里带着股子不信任。
这倒是人之常情,谁会信几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
屋里瞬间只剩下刘明全和一个老头,看那样子是个伙夫,应该就是川叔口中提到过的老刘头。
“那川哥,要是没事,我们也先出去忙了。”
刘明全和老刘头刚想出去就被川叔叫住,两人又转过身看着他,眼睛贼溜溜的。
卢川转过身对爷爷他们说道:“叔,明全和老刘头平时管着木把的工作和伙食,对木把们的情况最了解,你们有什么要问的不?”
爷爷笑笑,瞅向张大爷:“老张,我们这趟指望你呢,你有什么手段,想怎么查,就别藏着掖着,有多少力都使出来。”
张大爷走上前,看看刘明全,又看看老刘头,说道:“要问呢,也没啥可问的,要不你带我去看看你们吃的喝的,病从口入嘛。”
张大爷上来先查到他饭菜的问题,那老刘头倒也没生气,而是点了点头:“那行,我带你去看看吧。”
说着就朝外走,张大爷就跟他去了,让我们留在这,他看完就回来。
外面也确实挺冷,这一路冻得不轻。我跟小胖赶紧坐到炉子旁,搓着手烤起火来。
刘明全盯着我们扫了好几圈,然后才跟卢川说:“川哥,要是没事我也出去了。”
卢川点点头,就让他走了,然后就跟我们说:“你们看,这刘明全以前屁股前屁股后的跟着我,一口一个川哥叫着,撵都撵不走,让他去工地上就跟要杀了他一样,现在自己朝那跑,你说怪不怪。”
听川叔这么一说,我又想起那些人的眼神,好像是这么个情况,他们看川叔的眼神就和看我们的眼神一模一样,完全当作一个外人。按理说川叔是这里的木把头,没理由会这么生分。
爷爷和铁爷坐到另一个炉子前,拉着川叔坐下:“别急,一会看看老张回来怎么说。”
川叔只能垂头丧气地坐下,手还不时去抓人面疮。
我和小胖看到他这动作,心里就疙疙瘩瘩的。
铁爷问:“你们这里没出过什么怪事吗?”
卢川使劲摇摇头,说:“除了开第一斧开出虫子,真的没发生什么。”
我问:“那树呢,你们砍了吗?”
卢川点点头:“树最后还是砍了,不过我们也知道这种树不详,我就让刘明全带着人拉走给烧了。”
“……”我还想看看当年榆木匠说的凶木,到底长个啥样呢,会不会邪气逼人。
“那个淹死的老祝呢,埋哪了?”爷爷问。
卢川指指屋子后面,“就在那边的林子里。”他突然又一愣,看着爷爷问:“叔,你的意思是,和老祝也有关系?”
爷爷见炉子上有热腾现成的花生,就捡起扒着吃,“算无遗漏啊。”
铁爷也不吭声,伸手烤着火。
小胖拽拽我:“咱们待在这里,不会有危险吧?”
我明白他的意思,这里的人都生了人面疮,谁知道我们在这里待着会不会也长出来。我皱着眉头,也为这个问题担忧。
门一下打开了,张大爷独自回来了,他一看见爷爷,笑道:“你这老疙瘩倒是好了,还吃上了。”
卢川赶紧起身,把座位让出来:“张叔,咋样,老刘头呢?”他伸头往外面张望。
“他说快到中午了,要做饭,在厨房里呢。”
我一听这就是假话,故意躲着川叔和我们呢。
卢川颇为无奈,叹了口气:“老祝没死的话,我还能有个做伴的,不至于孤身作战。”
听川叔这意思,看来是和那老祝关系挺好的。不过这人也真是够倒霉的,喝酒也能栽死在水缸里。
一提水缸,我想起来,这大冬天是不能放在外面,否则早就结成冰了。为了做饭烧水方便,肯定是放在厨房里。
我把目光转向张大爷,想听听他在厨房有什么发现。
“吃的,都是从外面运进来的,没啥问题,水是河里的,也没问题。”
“这本就不是一般的病,中午以后,我们去周围山林里转转,看有没有什么发现。”爷爷说。
张大爷和铁爷都点头表示同意,如果是和山精鬼魅有关的事,还是要朝着山林的方向调查。
中午,吃饭的时候木把们都回来了,却和我们凑得远远的,连卢川都是一脸尴尬和我们坐在一起。
他这木把头混成这样,面子也真是丢到姥姥家了。
怕我们看到集体喂人面疮的景象恶心到,卢川把我们这一桌安排到里屋。
等到吃完饭,木把们早早的就去上工了,仿佛是故意躲开我们。
我们越发觉得这事古怪,老刘头过来收拾桌子的时候,他一伸手,我就看到他手腕上肿起来一块。
我眼睛一瞥:人面疮!川叔不是说,这老刘头没生人面疮嘛。
他见我盯着他,赶紧把袖子一拉遮起来,然后匆匆收拾好碗筷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