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炖的家养番鸭汤泡线面,既清甜可口又滋补养体;那鸭肉在嘴里咀嚼既香甜又生津,大家埋头在吃,老吴低矮的厨房里只有“嘘嘁、嘘嘁”的吃面声和一些“吧唧、吧唧”的嚼肉声。
“谁吃得吧唧吧唧的,象猪吃食,”黄宗耀吃好了,吸着烟,又开始说笑了,“老人们说过,吃饭不能吧唧吧唧的,那样会把好运气给吧唧没了。看看人家云倩姑娘,吃得多么文雅,象古代千金小姐。在座的你们,要好好学习云倩姑娘。翠英,你说是不是?”说罢,黄宗耀色色地看着杨翠英。
“是哦,黄场长从大乡镇过来见识就是多,”杨翠英放下碗筷,撇了一眼黄宗耀,口气里透着揶揄,继而转向云倩,“云倩姑娘那是大家闺秀,不仅人长得美而且言谈举止不俗,还开小车,我们怎么学也学不来,大伙说是吧?”
黄宗耀这老色鬼,干吗偏偏去问杨翠英?现在好了,不仅自己难堪而且还把火烧到云倩身上。我心里有些着急,担心云倩听了翠英的话后会生气。
只见云倩脸上掠过一丝红晕,她放下碗筷,看得出她有些不自在。她看了我一眼,然后转向大家,面带微笑说:“象今天这样的鸭面,我好久没吃过了,感谢黄场长盛情款待。我从小在乡下长大,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大家老夸奖我,我听了很高兴也很惭愧。我在金弟厂工作,大家有到贵安镇,欢迎到厂里找我。特别是你,翠英姐,上午我一下车,头一个就遇见你,你招呼接待了我,还热情地帮我带路找到德华,算我跟你很有缘,以后一定要到我那儿坐坐、喝喝茶聊聊天。啊?”云倩瞧着杨翠英,显得落落大方又不乏真挚。
我没想到云倩说话水平竟然这么高,达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这使我突然想起诸葛亮舌战群儒的场面,顿时对她刮目相看,压在我心头的那块石头落了地,我笑看着云倩,后把目光转向翠英,看这女的怎么反应。
坐在云倩左边的翠英用双手压着云倩的右手,受宠若惊似的连连点头,“好好好,我一定去。”
黄宗耀鼓掌,厨房里只有他的鼓掌声,大伙都看着他;他环顾四周,下命令似的说:“怎么不鼓掌了?鼓掌!”大伙都笑看着他,没有鼓掌。这黄宗耀也真是的,这场里啥时有鼓掌的习惯?我参加工作这么多年,知道有鼓掌的时候那是局领导来场里作报告的时候。场里开职工大会,几任场长作报告都没鼓掌过,你黄宗耀自己作报告不是也没人给你鼓掌,这些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天这场合,你让大伙怎么鼓得起掌来?
尴尬场面,黄宗耀面有难色,他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我们场的职工就是没素质。”他朝向我,无不羡慕地说:“德华弟,云倩姑娘真是美女加才女啊,你们真是天生的一对啊。应该的应该的。我祝福你们!”说罢,他又鼓掌。
谁料他的掌声一响,其他人也噼里啪啦地鼓掌了起来,顿时厨房里却响起一片鼓掌声。
黄宗耀场长心满意足地笑了,然后一本正经地对大家说:“能跟德华弟和云倩姑娘俩个人一起吃饭,算你们有福分。”
大家满嘴油腻地散席了。
黄宗耀让云倩走在前面,我跟在她后面,杨翠英跟在我后面,他自己殿后。我们四人沿着石阶路拾阶而上,迈向山顶的场部。
“云倩——!”
当云倩刚迈上最后一个石阶,便有人从大樟树那边喊了过来。
正当我警觉快步跟上云倩时,发现大樟树那边很眼熟的一个人正迎向我们。是郑清邦!他怎么来了?他叫云倩的声音怎么那么欢快,仿佛久觅乍得的欢快?我厌恶地皱眉看着郑清邦。
“哎約,是郑镇长呀,”云倩转身对我说,“是你同学。”
“德华,黄乡长,哎呀,你们都在呀。”郑清邦看见了我们,便快速得几乎是小跑着过来。
云倩停住脚步,惊奇地问:“你今天怎么也到这里?”
黄宗耀快速迎了过去与郑清邦握手,“哎呀,是郑镇长啊,我不是什么乡长了,以后千万别这样叫了。对了,什么风给你刮来了?”
“不是双抢季节吗,到上坡村看看,我包上坡、上苑这几个村,”郑清邦握着黄宗耀的手,目光却从黄宗耀脸上一溜而过,跳过我,直接落在云倩脸上,“九点多我在街上吃早饭,看见你从百货店买了很多东西放进车,然后车往街西方向开去,心想你会去哪里呢?没想到你会到这里来。要不是我没拐到这里,还成了一个谜。你跟黄场长有亲戚?”
“她跟我有亲戚了,”黄宗耀诡秘地说,“云倩姑娘,是不是?”
云倩一脸雾水,她看看我,然后看看黄宗耀,我也疑惑。
“哦,”郑清邦舒了一口气,“就想了……原来是这样。不然,云倩跑这儿干吗?还自己开车来……”
这郑清邦真是可恶至极,太小瞧了我。这小子,就当一个副镇长,就这么不把我放在眼里?
“这里没亲戚,她就不能来?”我冷冷地看着郑清邦,“来看看这里的田园风光也可以呀!”
“他是我男朋友。”云倩掷地有声地说,“我是专程来看他的。”
郑清邦看着黄宗耀,惊愕不已。
“怎么,不相信?”黄宗耀笑呵呵,“德华是我弟,云倩不就是我的亲戚了?——哦,对了,你吃过没有?还没吃的话,去吃鸭面吧?——我们刚才吃了鸭面。”
“吃过了吃过了,”郑清邦讪讪地答道,“在上坡村吃过了。”
我眼望天空,见白云变化多端,联想郑清邦这小人得志竟至于目中无我,并且是当着云倩的面看不起我,我怒火中烧,脑海中闪过“我也要当官,要当得比他大得多的官”的念头,牙缝里挤出一句成语:“白云苍狗!”
郑清邦走近我伸手要跟我握手,我依然望着天,不搭理他。我当他是死人了。
“德华,你这人太不肝胆了,对同学也保密呀,”郑清邦见我不跟他握手,便很用劲拍我肩头,“你是我们同学的骄傲!”
“你们是同学?”黄宗耀疑惑地问,“都没听德华弟说过。”
“曾经是,”我冷得连说出的话都变成了冰棍,“郑副镇长,你才是同学的骄傲,鹏程万里啊!”
云倩用身子轻轻碰了我一下,我知道她的意思,看在云倩的份上,我马上改变态度,但仍无法掩饰内心的鄙夷,说:“去我办公室坐坐?你当上镇长后日理万机,今天是第二次来吧?——走。”
我一把抓起郑清邦的手,要往我的办公室去。
郑清邦推说有事,挣脱开我的手,慌乱地跟黄宗耀告个别,便讪讪离开了。
我鄙夷地看着他离开,心中腾起强烈的当官欲望。
黄宗耀先回宿舍去,杨翠英犹豫了一下也走了。
云倩好像生气了,她默默地走向小车,我也跟了去,懊悔刚才对待郑清邦的态度,忙解释说:“郑清邦那小子太目中无人了,我是气不过••••••”
“阿华••••••”云倩停住脚步,转身看着我,眼里是八分的怜惜加二分的责怨,“我知道,你也是太••••••不过,都过去了,你也不必生气。走,把车里的东西拿上去。”
她打开车门,往外递东西。先是一个大纸箱,一看便知是电风扇。这东西我之前在百货店看过,价格将近200元,几乎是我一个月的工资,那天我问了后赶紧溜走,只听见身后传来女营业员揶揄的声音:“好的东西谁不想要?没钱有什么好看?真是的。”
“怎么买这么贵的东西呀?!”我捧在手里,僵在那里,“不要了。”
“别傻了,拿上去,”云倩几乎是命令,“你这里这么热,没电风扇怎么行?”
“都这么多年过来了,习惯了,”我坚持不拿,“你还是拿回家吧。”
“我家里都装空调了,”云倩笑看着我,声音软绵绵的,“听话,哦?”
娇小身材的她把魁梧的我当小孩哄,我觉得很搞笑,便忍俊不禁大笑起来,连连说“听话、听话”。
“这是牛奶粉,晚上冲着喝,”她递来两铁罐牛奶粉,“别老吃快熟面,对身体不好。”
我接过两个铁罐,看着还在车里忙碌的她,除了感激之余,便怀疑是否在梦中。
天上团团簇簇的白云似乎在笑,大樟树上的知了仍在不知疲惫地高唱它们的歌,躲在宿舍窗户里的杨翠英正往我们这下面看••••••“哇,这依妹很多钱哟,买这么多东西,”不知什么时候老吴的老婆英姐已站在我的身后,她惊讶不已,“她很疼你呀姜会计。”
“是啊,”我转过脸笑对着老吴的老婆,“你碗洗好了?今天真麻烦你了。”
“是啊,今天真是麻烦这位阿姨了,”云倩提着一大袋塑料包从车里出来,满脸是汗,“阿姨,你中午没去休息?”
“我们这些人不象你们要午休,没那命哦,”老吴的老婆英姐乐呵呵说,“你对姜会计人忒好,买这么多东西。——来,我帮你提上去。”她伸手去拿云倩手里那一大袋东西,云倩婉言谢绝了。
一到宿舍,云倩就叫我把电风扇给装上,我三下五除二便装好了,风扇转开了,三个白色的风叶却变成了一个白色的圆盘,呼呼的风驱走了室内的燥热,我呆呆地注视那白色的圆盘。蓦地,脑海里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云倩买这么多东西给我,杨翠英知道、老吴老婆知道,她们明天一说,那不是全场人都知道了?他们知道我这人没钱,会说我爱云倩是冲着她有钱去的••••••我浑身燥热,心急如焚。
“来,阿华,穿上看看会不会合身。”云倩拿着一件白色短袖衬衣,笑吟吟地说。
我心里异样的难受,被施舍的屈辱感腾空而起,冷冷看着她,说:“等下,你所买的东西通通给我拿回去。”
“阿华,你怎么哪?”云倩惊愕。
“没怎么!,”我拔掉电风扇电源插头,蹲下身要拆电风扇,“我没必要你来怜悯我、施舍我!”
“这不是怜悯施舍的问题,”她也蹲下,抓住我的双手,劝阻我拆电风扇,“你爱我吗?”
“爱,正因为爱你,我更不能要你的东西。”我态度坚决。
“我也爱你,已把你当作我的人,我们还分彼此吗?”她眼里噙着泪,“我是担心你的身体,没别的用意,而你却这么看我,我••••••”她站起来坐到椅子上伏在书桌伤心地哭,哭得我的心一紧一紧的痛,我茫然无措,眼里热热的似乎也流泪了。
“我知道你自尊心强,都怪我没征求你的意见,”她哭着说,“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一头想着如何帮你一点忙。你叫我把东西拿回去,我的心都碎了••••••”她哭得越来越伤心。
我扶起她把她拥入我的怀里,她温顺地贴紧我。
“倩倩,原谅我,”我说,“我爱你,让别人去说吧。什么自尊呀,扔了,我要你的爱!我要你的爱!别哭了,别伤心了,好吗?”
她抬起泪脸,她眼睛笑了,却突然说道:“走,去你家。”
“我家?”我怀疑自己听错。
“嗯。”她坚定地回答,“我昨天晚上都想好了,上午到你这儿,下午去你老家。”随后,她马上又补充一句:“行吗?”
“哪有不行之理?!”我脱口而出,“你指向哪里我打向哪里!”
“算了,等以后再去……”她看着我,犹豫不决,“农忙‘双抢’时节,场长他们都在场里,你走了不好说……”
“我跟黄场长说一下就行了,没问题的。”我急不可耐,“今天礼拜六,下午又没上班。”
“会不会不大好?”她还是犯疑。
我边答说“不会的”,边径直走出宿舍,到黄宗耀宿舍告个假。
“怎么说?”待我一回到宿舍,她便问。
“他说要几天就准几天。”我说。
“那太好了!”她兴奋地几乎喊出声来。
我把她横抱起来,她笑了两声后就势埋进我的胸口继续笑,笑声没有飘出窗外,而是钻进我的胸膛,在我体内四处散开去••••••不一会儿,我的脑海里却浮现出郑清邦的影子,我问自己:他怎么就跟着云倩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