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轿车裹挟着腾空的土尘来到我们的跟前。我跑近车右,坐在车后座的陈县长微蹙眉头,手指副驾驶室,淡淡地说;“坐进来吧。”
当我坐进车内时,陈县长说:“叫他们回去。”
我探出头,对车外的肖诗武和刘岩他们说:“你们回吧。谢谢啊……”
肖诗武弓着腰,一脸的和顺;刘岩笑嘻嘻地挥手,我知道他们都是冲陈县长的,但我从他们眼中看到了羡慕眼神,于是我也觉得一时的舒畅。
车子徐徐开动了。
“德华啊,你还挺有能耐的吧,”陈县长冷讽道,“还动用警车……”
我回转头看见陈县长一脸的严肃,急忙解释说:“没有呀……陈县长,是这样的:刚才陈主任通知我的时候已八点十分了,我初来乍到县城又不懂瓷厂在哪儿,便叫上刘岩带路。又刚好我的朋友、城关派出所副所长的车子在县委机关里办事,我怕八点半赶不到这里,便叫他送送……”
“哦,”陈县长点点头,开始露出一丝的笑容,“那副所长叫什么名字?”
“叫肖诗武,我在良种场时他在贵安刑警……”
陈县长饶有兴趣地又说:“原先是刑警三中队队长?”
我答说“是”后,他象自言自语道:“破‘天元格抢•劫案’他立了大功,为了破案,他呆在山上三、四个月,直到把案子破了才回家,不简单啊……”
我听陈县长夸我的朋友,心花怒放,一直扭着头看着他说并不停地点头,小声附和着说“是”。
他说罢后,我转回头,车内重归寂静。司机小心翼翼地开车,仿佛避地雷似的避开深坑大凹。
我在探寻陈县长刚才冷淡的原因,心想陈县长肯定如云倩所言是个很谨小慎微的领导,也是对身边人的要求极为严格的领导,绝不容许狐假虎威之徒,在他身边说话做事可得小心翼翼才行……
在深度思索中,我隐约觉得陈县长好像在问谁调到城关所多久了,回转头问他:“陈县长,您是问……”
“陈县长问你那人调到城关所多久了。”司机见我没有立马回答,用有点责备的口气转述陈县长的话。
“哦,才半个月。”我重又把头扭向后排,讪讪地答道。
“想什么啦?”陈县长平淡地问。
“对不起,县长,刚才我在想您是个……”话刚出口,我后悔了,心想不该去评说县长的,于是便打住,惊出一身冷汗。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妨说说?”陈县长笑着鼓励我。
“呃……”我真的失去理智了,头上直冒汗。但,既然陈县长开口要我说了,不说更不好,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说:“我觉得陈县长您对身边工作人员要求极为严格的……”
陈县长“嘿、嘿、嘿”地小声笑了几下,然后提高声调说道:“德华啊,没想到你挺机灵的,说说,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对不起,陈县长,恕我冒昧、唐突了……”我歉疚地说。
古人有道:臣下不可妄加揣度君王,即便揣度也不可让君王得知。三国时期的杨修终被曹*砍头就是最好的反例。而我今天初次陪同陈县长竟然就妄加评论他,这不自找麻烦吗!姜德华啊姜德华,你现在还只是借调,我越想越发惴惴不安。
也许我的不安神色早被陈县长看出,他笑着鼓励我:“我喜欢讲真话、坦荡的人。今后你在我面前,大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在我看来,陈县长又在劝诱我说真话。开弓没有回头箭!事情既已如此,不容我不说了,再说又没有说他坏话,于是,我对他憨憨一笑,大起胆子便将刚才怎么想的通通象瓮里倒橄榄一样全部倒出来了。说罢,我便回过头朝前方看,县瓷厂马上就到了。
…………
“好好做,会进步的。”陈县长给我这么一句后,然后话题一转,说:“上次,你说得‘两条路’,说得很好。办公室把那条信息传到省政府办公厅,办公厅在《福乾政讯》转发了。许多兄弟县还打来电话大加赞赏……不容易啊……”
我不知道陈县长说的“不容易”到底指什么,是说我德华那天在他办公室提出“两条路”的思路不容易,还是说县府办秘书整理出来的那条信息被省办公厅采用了不容易。在没有明确之前,我可得装傻。但陈县长既然已说出来了,我总得有个态度吧,不然是不妥的。我现在才明白当领导的秘书真不容易。
正在我犯难之际,陈县长开口了:“我们县青山镇随着‘三鹭路’拓宽改造,必将迎来更大的外商投资热潮。我们的县城已不适应改革开放的需要,必须改造。”
我侧转身,头朝后,眼睛时而看他时而溜一下车窗外,眼睛溜车窗外时还得是不轻易的,最好给他的感觉是我在认真地听并且在思考。
他沿着他自己的思路继续说:“等下我们到山上去看看县城怎么改造……”
县城在铁路的南面,我们现在是在铁路的北面,要调研旧县城改造怎么到山上调研呢,我一头雾水,疑惑地说:“陈县长,县城在外边……”
陈县长开心地笑了,笑声中隐隐约约透出自豪感、神秘感,说:“跳出圈外看圈内才看得清楚……”
我懵懂,但还是连连称是。
“等下你就会明白,”陈县长睿智的目光射向车窗外,“瓷厂到了。”
车子颠簸地到达瓷厂,我们下了车。
早有几个人在那等着,为首的是个宽脸肥耳梳大背头典着将军肚的汉子。他老远跑向陈县长,嘴里喊着:“陈县长,这么冷的天还来我们厂呀,哎呀,我老刘福气大啊。请进、请进……”
“你怎么知道我是来你厂里的?——看来又是陈主任告诉你的。”陈县长象是开玩笑又不是开玩笑地说,“刘厂长,去年效益不错吧?”
原来,那人是瓷厂厂长,怪不得肥头大耳的。这年代,厂长、经理最吃香不过了。他扬了扬手里的大哥大,点头哈腰,满脸堆笑,说:“托县长的福,还可以、可以。”
“经济效益是不错,只是污染太严重,”陈县长仰头看高高的烟囱肆掠地腾漫着的黑黑浓烟,紧锁眉头,“这样的企业象罂•粟……”
“发展是硬道理,嘿嘿,”刘厂长嬉皮笑脸,“我这企业比起那些化工企业好得多了……”
“请、请——”那刘厂长躬身作礼让状。
“今天就不到你厂里啰,”陈县长的眼睛还在看高耸的烟囱。
“陈主任说你要来我厂里,我特意从三山市赶回来,嘿嘿,”刘厂长有点失落,看见陈县长的眼睛还在望烟囱,便说:“这厂污染是很厉害,可上交的税收也蛮可观的……”
“治理是迟早的事,”陈县长收回目光,微笑着对刘厂长说,“我今天去后山走走。你请回吧。”他看了我一眼,“德华,我们走。”说罢,他独自往瓷厂围墙边一条小路走去。
刘厂长想死皮赖脸跟去,被陈县长制止,他只好讪讪地说:“陈县长,等下下山了进来喝喝茶。”
我跟随着陈县长沿山坡路蹬去……
山路坡缓,但很小,有拖拉机走过的痕迹。虽天晴日头光普照,然而毕竟是严冬腊月,万类霜天竞自由后,路面潮湿而滑。可陈县长却如履平地,我甚是诧异,说;“陈县长,你比我走得还快呀。”
“德华啊,我在你这样的年纪,可以上山抓老虎,”陈县长停下,微喘着气说,“现在差得多了,快五十的人了。岁月不饶人啊!歇歇吧。”
半个时辰光景,我们到达半山。山谷里有一座大寺庙在重修。陈县长看着那座大寺庙,感慨地说;“这是旅新华侨刘可谭先生去年回乡时捐款200万重修的……华侨还是忘不了家乡啊。”
“200万?”我惊诧得合不拢嘴,“天文数字。”
“还只是他的九牛一毛,”陈县长看我的样子一定觉得好笑,他笑笑说,“十几亿家产。”
“哇~~”我前所未闻,更是惊讶地喊出了声。
“旧城改造,就是他提的建议。”陈县长边说边走向路边一棵树干有脸盆大的橄榄树下。我跟了去。
站在这山坡,整座县城尽收眼底。
县城座落在这周山山脚下,东西向的乾江如不规则的外凸的弧形蓝绸带摆在县城的南侧,整座县城区域图就像一粒橄榄中间剖开的断面。东西走向的靠山边的铁路和靠江的防洪提再把整座县城划开。目前,所谓的县城区域就限制在铁路和防洪提之间,面积大约40平方公里。防洪提以南是沙洲地,铁路以北是农田,两处面积合起来比县城还要大。
我看见陈县长在聚精会神地俯瞰县城,便说:“铁路这里边和防洪提以外合起来比县城还大呀……”
“铁路这里边的腹地和防洪提以外的沙洲地,要开发,那也是以后的事,”陈县长仍然在聚精会神地看,“现在我们要着手的是现有县城的改造。你看,我们现在进出县城的路在哪里?”
我不大熟悉县城,一时无语。
“县政府所在地位于县城西段,县政府大院到县医院那段街还算可以,从县医院到城东,你看啊:先向北,然后顺铁路东去,遇那万寿山便折南,再后又向东……”陈县长说着说着,便有些不耐烦,“这哪象一个县城?”
我随着陈县长的又说又指,终于看懂了县政府去省城三山市的出城路径,后便把目光停留在县医院附近,想跟陈县长提建议。
“准备从县医院那里创一条路直抵县城东头,”陈县长的左手向东一插,大有大将风度,底气十足地说,“改造东段城区!”
我一看,天呐,县医院到城东头的整个区域里,是密密麻麻的民房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