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树树下满地是掉落下来的紫黑色的浆果和鸟儿吃了香樟浆果而屙下的恶心的粪便。知了早已带走了江南的盛夏和燥秋,不知躲到哪儿去了。
黑母狗已生下四只纯黑色的狗崽,它躺卧在冬日的阳光下任由四只狗崽在那儿吮乳、拱闹,显得那么的安详、自得。
这样的礼拜天,这样的晒谷场,又是我这样的一个人。
黄宗耀场长和他的老婆又回县城为他们的儿子装修婚房了,再过半个月他们将升级当公婆了。
黄长胜副场长又躲在他的猪舍去料理他的母猪和十几只猪仔。
杨翠英如她所说已于国庆节前调到县种子公司上班了。
国庆后的礼拜六和礼拜天,整个的场部就我孤零零一个人!
时令才进入初冬,而我的世界早已冰天雪地。那一夜,去了乌龟崖,按父亲说我是被年轻的女鬼给带去了,算我命大还能活着。要不是杨翠英时刻关注我,早早的找我,及时的打电话给我家里,以便我家人及时去做迷信,我的小命早已没了。要不是林云倩整日在我病床“喊魂”,我的魂魄极可能不再回归阳间而永远苏醒不过来而被江道成的生前女友给带走了。
鬼神的阴影从那之后一直笼罩着我,久久挥之不去,直到出院后一个半月亦即国庆后我接到杨翠英打来电话说方斌华从美国给她打来电话后才稍微散去了些许。
听她说,方斌华在去纽约的高速路上确有发生车祸,而且确是追尾事故,时间也差不多在那时。所不同的是,他没有死,只是在医院整整昏迷了一个月后被救活。和他同车的几个美国人全部不治身亡。
杨翠英边说边哭,时而哽咽时而擤鼻涕,最后笑声朗朗,说:“跟他同车的一个是他的农场的老板,在家是独子,还没有孩子,他的父亲是美国汽车大亨,家产超百亿美金,他认斌华做他的儿子••••••”她兴奋得又哭得说不下去了,歇了会,又说;“斌华说,他年底要回来接我和孩子一起去美国定居••••••••”
我听了也喜极而泣,急忙说:“祝贺你,未来的美国太太,美国富婆!”
她嗔怪道:“你最好我去美国,免得碍你是吗?”
我这才醒悟过来,不免为自己沉不住气而懊悔,嬉皮地赶紧陪笑,讨好她说:“姐,你能幸福,难道不值得祝贺吗?恭喜当贺,理所应当吧?!”我一方面为方斌华没死从而在精神世界里没了鬼神的阴霾而解脱,另一方面为杨翠英母女将去美国阖家团聚且过上幸福生活而由衷的高兴。
不料,杨翠英却在电话里说:“我并非贪财享乐的人,那天你跟我说他可能死了,我内心里倒很想真的那样。你知道吗,这一段时间里我在想:要是他真的那样了,我这辈子就缠着你••••••不是我心狠呀,阿华,我已经爱上你啰•••••”她哭了,哭得那么的伤心,“可,可你的心在云倩那里••••••我是要不来的•••••••这也许就是命中注定的悲剧吧,我得走,走得远远的•••••••”
可是,我的心真的在云倩那儿吗?现在我连自己都不知道。
自从我出院后我们便又重新沐浴在爱河中。国庆节放假期间,云倩邀我去武夷山游玩。当我们返程的前一夜吃了禁果后,我发觉她并非处女,心情低落而不言语。她抽泣,说:“阿华,我跟你说过,我配不上你•••••••”我内心也在抽泣,不,是在流血。我在想这莫非是现世报应?因为我跟杨翠英上床了,才有她云倩被人睡了?我闭紧双眼,咬紧牙关,仿佛要把这现实退回,还我处男身,还她处女身!可她失身在前呀……
“从今而后,我们将天各一方••••••”她收起了眼泪,目光中掠过一丝的凶光,“他毁了我,我绝不会让他好过!”
她镇定地把她从我老家回厂后随她的老板——张金帝去英国考察以及期间被他用药酒*及事后她寻短见的种种全告诉了我。最后,她说:“我知道你宿舍有一本哈代写的小说,叫《德伯家的苔丝》。我知道你是个传统的好男人,容不了‘苔丝’那样的女人做妻子•••••••”她并不坚强到何等地步,竟然又泪流满面,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那未必,”我怜悯地看着她,却又怒其不争,于是便冷冷地说,“关键是你何以还让他逍遥法外!”
“阿华,你是不知道呀,他现在是我们县的头一号农民企业家啊••••••”她无奈地低声辩解,“省市县都有他的人,没那么容易把他送进监牢的•••••”
我一听更火,厉声斥道:“法律干什么用的?——你本来就仰慕他,是不是?跟他去好了!”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她极其痛苦,“跟他去?••••••”她摇了摇头,显得那么无奈,象自语自语:“他是说过他要跟他老婆离婚,要娶我。他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再说我也不是那样的人!••••••我看过‘苔丝’那本小说,在英国特意买了本英文的《德伯家的苔丝》——你那天在我办公桌上看到的那本英文书——在研究,,我也想学‘苔丝’的样把毁了自己幸福的那老王八蛋给杀死•••••”她面目有点狰狞,凶狠的目光*视墙壁,仿佛张金帝就在墙壁上站着似的。
我看出了她的仇恨,也看到她内心的痛苦,于是便宽慰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许是命吧?算了,倩倩••••••”我颓然长叹一声,打开电视想转换气氛。
可她不让,态度是那么的蛮狠,几乎喝令道:“不要开电视!”
我惊讶地看了下她,继而毅然决然地调高声音在选台,眼睛余光在扑捉她的表情和举动。她服软了,有气无力地喊了句“阿华••••••”便伏在床上抽泣。
我便关掉电视,坐在床沿,心疼地抚摸着她的没什么肉质的后背,她就势埋进我的怀里无声地干嚎,嚎得我心都快碎了。
“莫哭,倩倩,”我的心在滴血,“你以后别在他厂里呆了。”
“不,不!”她止住哭,抬起泪眼,“我还没有这么早离开那地方••••••当我离开之时,便是他破产之日!”
我惊愕地看定她,她的眼睛喷射出复仇的烈焰。她俨然是一个复仇女神。我强烈感觉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气氛,想象中她之离去后的不归,于是更是不舍,说:“倩倩,你不是说他省市县都有人吗,再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
“我有我的办法,”她咬牙切齿地说,那声音仿佛从十八层地狱钻上来的,她的嘴巴只不过是被人用作通道似的。“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我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疑惑地看着她。
“我要让他生不如死!”这八个字,象烧红的铁块烙在我的心上。当时,我强烈地意识到她的心还完完全全属于我,我感到满足之余,便与她同仇敌忾,生出让张金帝在这地球上消失的念头。我恶狠狠地喊:“我与他不共戴天!”
“阿华,你答应我不要插手,好吗?”她乞求的目光看我,“我有办法。”
“你想用黑道?叫你堂哥‘死仔’整他?”我试探地问。
“那只是下策,”她拢了拢耳鬓的发,眼睛盯住窗帘,目光已然穿透外面的黑夜,仿佛看见了明日的曙光,“叫他哪里来滚回哪里去!——那忘恩负义的东西!”
当时,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懂,脑子里只觉得将有一场大风暴在川坪县域肆掠••••••正当我蹙眉转动眼珠,搜肠刮肚想她将会用什么计策让他生不如死的时候,她笑了,笑得那么恐怖,继而诚恳地央求我:“请你不要插手,并相信我的为人,好吗?”
我当时指着房间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对她发誓:“灯为证,我姜德华答应你:不插手并相信你的为人!否则,天打雷劈!”
然而,事过一个月后的如今,川坪县依然风平浪静,就连张金帝厂里也微风不起。不但如此,而且还断断续续传来云倩和张金帝陪客户在省城某某五星级酒店开怀畅饮,在某某娱乐城激情卡拉OK,还远赴广州参加秋季广交会••••••我不插手可以,但叫我完全相信她的为人却开始有些动摇。这叫什么来着?——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抑或长袖善舞?把我当傻瓜不成?
自从她说她的“第一次”被张金弟强行拿去后,我对她的感情淡了许多,张金弟的影子总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哪怕是我压在她身上的时候也会因为眼前飘过张金弟的身影而使得那种事无法弄得完美、有趣。事后,我总是痛苦地闭上眼睛,当我睁开眼睛时总是看见她的忧伤地低下头,继而便看见她流泪。多少次,我想去跟踪她和张金弟;多少个夜晚,我想当个蒙面黑衣人突袭张金弟厂,去探明他们两人的真正关系,可是,由于我跟她发过毒誓,故而至今未能付诸行动,然而这种痛却时时刻刻折磨我的身心。
国庆又过一个多月了,县“两办”秘书考试的消息为何至今迟迟不来呢?
世间上觉得最漫长的便是“等待”,更何况这事对我来说又是那么的重要?!
黑母狗和它的四头黑幼崽跑哪儿去了?我四处地寻找,可没有了踪影。晒谷场上、宿舍楼还有办公楼,整个的象乌龟壳的山包上,只有我一人。过去不觉得寂寞空虚,现在却越来越觉得难耐。近来,倒时时觉得自己活在梦里,而梦里的人和事却反而觉得是现实,几乎达到梦和现实的颠倒。
突然,办公楼传来急促的“叮叮叮、叮叮叮”的电话铃声。近来,我对电话铃声有那么一种渴望,同时又有那么一种恐惧。渴望的是,想得到云倩的好消息——整死张金弟和杨翠英探到“两办”秘书报名、开考的确切消息。恐惧的是来自她们的坏消息,还有三弟子瓜打电话又向我开口要钱。
近来子瓜隔三差五便来电要钱,借口种种,理由充分,搞得你不借给他钱你就良心受谴责似的不得心安。我说我没钱,他说他明白,叫我向别人借借。我说没处借,他说我隔壁宿舍那女的会借我,再说那是关系他未来命运或是什么生死攸关的事,你做为同胞兄弟总不能见死不救吧,等等。要是你不借给他,他便会亲临你的单位赖着不走,你一天不给他钱他就一天不走,第二天再等,他有的是时间••••••哎,尽是烦心事,仿佛老天特意要这么折腾我似的。
电话铃声又想起了第二遍。想着子瓜有一礼拜没来电话了,我料定准是他的电话,心里窝着火。不能老是这么下去,杨翠英说得没错。就在她快调离时,子瓜又一次不期而至来要钱,我又一次向她开口——也不知第几次向她借钱了,她怜惜地看着我,语重心长地说:“阿华,你不能这么迁就他,你这样做会害了他。再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也该为我自己将来想想:结婚的钱在哪里,县城的房子在哪里?——都需要钱啊!更何况你现在每月还得给四弟寄生活费••••••”
她越说越气,——当然是冲子瓜的,蓦地,她径直走进我的宿舍,递给子瓜50块钱后对他说:“你哥他心软,太仁慈了,换我是你哥,你一分钱都要不来。这是我给你50块,我给你的!我不会借给他的,他没钱还我。希望你自食其力!”说罢,还没等子瓜反应过来,她转身就走了。
子瓜脸红到脖子,讪讪地向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向你要钱了!”可是,没过几天又来电话要钱,虽说没要到,但总是时不时打电话来••••••电话铃声响起第三遍了,到底会是谁呢?
我懒懒地提起话筒,电话里的杨翠英有点急,但还是耐着性子,“喂,阿华,你跑哪儿去了?……我哥说考秘书的事情县里已定了,就在下月初。明天星期一就会下文件。听见了吗?”
我大喜过望,突然大声喊道:“听明白了!谢谢、谢谢••••••”还没等我“谢谢”好,她在电话里便说:“我哥说这次参加考试的对象范围很广,老师都可以考的,你明白吗,老师都可以考,那些中文系毕业的很多。他说竞争会很激烈的••••••”
“考哪些内容知道吗?”我打断她的话,心急火燎地说,“你帮我再打听打听。”
“好。那你现在就下来吧,”她突然柔声细语,“反正没事干,姐今天好好犒劳犒劳你一下。马上就下来哦~”
我迟疑了片刻,支支吾吾说:“要不、要不等文件出来后,报名时候拐你那儿••••••”
“不~吧~,我要你现在就下来,”她撒娇,“我爸妈和我女儿今天去我舅舅家,他们晚上才回来,我刚好有空呀••••••下午,我们去省城逛逛,顺便给你买一套西装。”
西装?我参加工作近十年还没穿过西装呀。云倩也说过要给我买,被我婉言谢绝了。我能要杨翠英她买的吗?不行,绝对不行!杨翠英要我去她那儿,她的所想,我心中明白得很,无非是要跟我上床••••••哎,怎么办?那就见机行事吧,于是我便答应了她。她高兴得几乎跳起来:“快点哦,马上就来!”
“那你就洗得香香的等我吧……”我因为听到考秘书的确切消息而高兴,高兴得忘乎所以,便跟她开葷玩笑。
当我放下话筒,想着自己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不免诧异自己的德性。
此时才上午9点,离午饭时间还早着呢。我决定先拐到张金帝厂去看看云倩,然后再去杨翠英家不迟。
我骑上破旧的28吋黑色永久牌自行车飞也似地离开了场部,往贵安镇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