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吴太平在桌边唾沫四溅地自擂他在省报、市报上发表多少文章时,郑清邦说了一句“可贺啊,太平”便皱着眉头走出去了,我也离开座位站在窗前遥看县城的后山。
就在那后山,十几天前,随陈县长到灵峰寺调研旧县城改造时的情形宛若昨天之事。这十几天在良种场准备迎考期间,我时常会因自己隐瞒陈县长而内心煎熬、愧疚,甚或滋生一种犯罪的感觉。
那天自己从陈县长办公室出来时对他有那么一种怨恨,怨恨他没有尽他所能帮助我,后来倒觉得自己也许做得过份了点,没有为他着想,常委会已决定考录秘书前冻结“两办”人事,你怎么去怪罪陈县长他不帮你呢?更何况他已承诺日后有机会帮我,你怎么就那么急呢?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作为县长,他毕竟是二把手,更何况还有组织纪律要遵守?
负荆请罪的决心早已下了,本来是考完试就去他那里请罪。可又担心万一考不上,日后无脸再请他帮忙调进县府办,因此才作罢。
昨天来这报到时,陈县长去市里开会。
昨晚,当我把自己的顾虑告诉云倩时,她也忧心忡忡地说;“陈县长他会不会因此怪罪我们?他可是有帮过你的呀,而且他也跟我说日后找机会帮你调……”
我用错了鬼谷仙师的“捭阖术”?不该在陈县长身上用“阖”而应该用“捭”?用“捭”的策略,使他对自己有一种期待,进而激发他帮我的信心和力度?要是你总给他一种“对他无用”的感觉,起不了有助于他的作用,那么,全县里他何必用你、提携你?古时的毛遂假如不自荐,他怎么发挥应有作用,他怎么名传千古?
想到这里,我对着后山长吁短叹。
“状元郎,还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身后吴太平突然问道。
我本就对他嫌恶了,这下又被他突然惊吓一下,顿时发怒:“老子有名字!别你妈的张口闭口什么状元郎、状元郎的!”
吴太平瞬间惊愣,我办公室门口也围聚几个人来,刘岩冲到我的跟前,问:“华哥,怎么啦?”
我余怒未消,指着吴太平的鼻子,继续痛打落水狗,“他吗的比的,你含讥带讽的什么意思?老子正烦着呢!”骂毕,我怒目瞪着门口围观的新老秘书们。
门口几个都溜走了。
刘岩帮我数落吴太平,吴太平狼狈至极,悻悻走了。
“华哥,注意形象,注意形象,”刘岩转而来劝我,“他是机关有名的‘癫疯’,甭跟他一般见识。你现在是督查科负责人啦……”
对啊,注意形象!现在不是在良种场,而是在县府办,县政府的办公所在,川坪县的首脑机关,万一被张副县长知道了,又会说我“整天就打打杀杀”的,刚才他可是才表扬过我呀。
小不忍则乱大谋,这句警言怎么事后才记起呢,该死!
与吴太平翻脸,还瞪几个同事,片刻倒得罪了一大批人,哎,我的火爆脾气!
“陈县长在办公室吗?”我注目窗外,问刘岩。
“刚回来,”刘岩转到我跟前,笑嘻嘻的,“不气啦?”
我无奈一笑,拍着他的肩头,说“走”,便与他勾肩搭背往陈县长办公室走去。
见其它办公室里的秘书们怯怯地看我,我倒有一种快感,仿佛刚才在会议室里那些秘书们给我的不快全给驱散了似的。
郑清邦说这里复杂,我就不信这个理,她吗的什么玩意儿,秀才看见兵有理还说不清呢,我就是“兵”,怎么啦?要比拳头吗,要比武功吗,来呀!你们是秀才,老子我比你们更秀才,比文章是吗,来呀……
当我一走进陈县长办公室,他就颔首微笑地说:“祝贺你呀,德华同志。”
我讪讪地走近他的办公桌边,说:“我来请罪的……”
“何罪之有啊?”他蓦地满脸的严肃,目光犀利盯住我,“坐下慢慢说。”
我坐在椅子上,两手前臂交叠放在桌沿,愧疚的心理使我抬不起眼睛看他的脸,只是低眉下首地说:“我不该瞒着您去考试了……”
“考进来不是很好吗,免得还要我去调,”他说,“手续、宿舍都搞好了吧?”
我强烈感觉到他说话时目光灼灼地烫在我的整张脸,他的话语却像锥子一样扎着我的心,他不仅没有生我的气,相反还关心我的那些细节,我抬头,感激地答道:“昨天都搞好了。昨天您去市里开会……”
“德华啊,现在正式调进来了,”他打断我的话,目光不再犀利,而是温和地看着我,“你考试颇费周折的,也算好事多磨啊。起先你考试资格被取消时为何不跟我说呀?——有些话该说要说。”
“陈县长,是这样的,”我不得不说了,奇怪他怎么知道了这些呢,“过去,我确实打人了,但他当时太过嚣张,我只是出于自卫;我也确实闯过张金弟厂,可那是门卫不让我去找云倩……”
“你真的一拳就打断人家三根肋骨?”他好奇地问。
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继续说明:“他想用摩托车撞死我,还口出狂言要打趴我,我忍无可忍才出手的。”
“听说当时云倩不想跟你处对象,你就闯张金弟的厂子?”陈县长饶有兴趣地又问,他笑笑着看我。
“没有的事,”我有些激动了,“这、这问云倩最清楚了……”
“你呀,”陈县长一脸认真地说,“脾气要改。现在是县府办秘书了,要适应机关,将来啊走上领导岗位更不能意气用事。凡事都得冷静,懂吗?”
我内心甚是憋屈,一脸茫然,焦虑地转头,目光漂移不定。
“凡事要沉稳,冷静,”陈县长慢条斯理地开导,“正直是可贵的,然而固执却不好。解决问题的途经不是只有一条,我们要去找最适宜的那一条,但武力绝对是最下策。”
我有所领悟地点点头,说:“谨遵教诲。”
“张副县长帮你恢复考试资格,也是看到你是个人才,”陈县长目光专注地盯我,目光里头似乎有一种含义,“你今后要多思多想,要扬长避短……”
我鸡啄米似的点头,虔诚有加。
“下个月要召开‘两会’,政府工作报告还是由你来担纲,”陈县长继续说,说得很悠闲,“这项工作很紧迫很重要,你务必把他抓好,现在就必须开始着手了。——这我会跟陈书浩主任交代。”
我精神抖擞,唯唯诺诺称是,视力仿佛能穿透一切似的好,我从陈县长的眼睛里看到了我希望。
我一身轻松地离开陈县长的办公室。
可是,回到自己办公室反刍陈县长所说,我却耷拉着脑袋瘫在座位上。
对我的事,陈县长已了如指掌了,什么打断人家三根肋骨,什么闯张金弟厂之类,更有考试资格失而复得等等。天啦,还好及时去陈县长那里请罪。庆幸啊,陈县长没有太责怪我。
张副县长跟陈县长汇报了?老李不是说张副县长跟张书记走得近吗,他怎么也会把帮我恢复考试资格的事跟陈县长汇报呢?是老李李深耕胡扯呢还是张副县长认为有必要跟陈县长汇报?张副县长若是张书记的人,他有必要跟陈县长回报吗?抑或是张副县长虽是张书记的人,也在讨好陈县长,因为他知道我是陈县长的人?张副县长脚踩两只船?
云倩说的对,张副县长会把我的情况跟陈县长汇报的,至于原因,她说:“张光辉是县政府常务副县长,虽说他跟张书记走得近,但毕竟陈县长与张书记的矛盾还没有白热化、公开化,更主要的是陈县长极有可能要接张书记当县委书记。”
我还不如云倩女流之辈,汗颜啦!
今天陈县长没有生气,也在云倩预料中,她说:“就像你骗我一样是善意的欺骗,并非存心要对他怎么样,而是顾及自己的面子,怕考不上才没有事先说了。更何况人家是县长,心胸宽广着呢,不像我还会生些闷气。”
我没有对陈县长存什么心吗?扪心自问,我又无地自容了。我是怨恨他陈县长没有彻底帮我,我想背叛他而投靠张光辉呀!我是小人,十足的小人!忘恩负义的小人!这是个活脱脱的叛徒!
我有罪,不仅对你云倩呀,而且对他陈县长,我都有罪,罪在不赦!
“凡事要多思多想”,陈县长此话不是告诫我不该轻易信任一个人吗?
窗外,北风呼啸而过,我不禁打个冷颤。
突然,桌上电话响起。是张副县长打来的,他叫我到他办公室。
莫非我去陈县长办公室被他知道了?他要探知陈县长跟我说什么?我考试资格之被取消以及失而复得,皆由他一人所致,他是罪魁祸首又冒充仁慈的救世主,想及此,我蓦地怒气冲天,心想要是他真的问起陈县长刚才跟我说什么,我就告诉他去问陈县长。
“脾气要改”,陈县长的告诫声犹在耳际。我现在是张光辉副县长的秘书,他叫我过去是正常的事,更何况他最后还恢复了我的考试资格,而且是在没有征得县委张书记的同意也没有和张金弟通气的情况下恢复我的考试资格,足见他的诚意支持和厚爱,我没有理由妄加猜测他,更不能对他心生怨恨,只能心怀报恩才行。
我马上调整好情绪,微笑着走向张光辉副县长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