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办公桌与我在良种场时的办公桌差不多,都是三抽屉的那种,桌面厚度只有一公分多一点,但它却是货真价实的杂木板加工的,非常耐用,一般用手擂打是不会断裂的,过去我在良种场时曾试验过,要运足十分内力才能打断。刚才那种随意的擂打丝毫撼动不了这桌面,顶多发出比较大的声响。
乔娇娇头一个跑过来,关切地直问我怎么啦。
我没有回答她,而是站在窗台往窗外看,看外边树干黑黑的香樟树。
“吴亮,究竟怎么啦?”乔娇娇转而问吴亮。
“德哥在试拳头,”吴亮站在我身旁,碰了碰我的手臂,向我挤挤眼,“他在试这桌面到底硬不硬。”
几个人陆续走进办公室来看热闹了,其中吴太平走近我,说:“这是实打实杂木板做的呀,德华弟,你啥时学成‘降龙十八掌’啦?”
我知道又惹是非了,为了掩饰内心的尴尬,便挤出一丝笑容,转过身,面对他们说:“太冷了,锻炼锻炼。”
“多穿些衣服呀,”乔娇娇挤走我身旁的吴亮,捏了下我的手臂,“你看看,这么冷的天还穿这么少,太单薄了,”又拨开我的衣领,“才三件,秋衣、膨体纱、T恤。”
吴亮知趣地转身走出办公室,吴太平最不解人意,还继续站在我们旁边,用手碰了下乔娇娇的手臂,笑着说:“你怎么不给他买一件羊毛衣呢。”
“是他不让我买,”乔娇娇看着我,眼睛里满含怜惜,“会冻病的……”
虽然我很受用她的温柔和体贴,但我还是很反感她这么当着外人的面关心我,于是不耐烦地说:“没事没事,走吧。”
她红着脸,用眼刨了我一眼,嗔怒道:“冷死你!”说罢,便走出我的办公室。
“乔娇娇很关心你呀,”吴太平朝走出去的乔娇娇努努嘴,“你这态度不对呀,不能这么对她的……”
“去去去,”我更不耐烦了,吴太平,你这“太平蛋”、“傻瓜蛋”,要不是你在这里当电灯泡,我怎能气走乔娇娇?
把吴太平赶出去后,我把藤椅往后踢向窗台墙根,索性仰靠在藤椅上晒太阳。此时近响午的太阳光正透过香樟树照进窗内,照在我的脸上,照在我的上身,我微闭双眼,抽动鼻翼,在回味乔娇娇刚才站在我面前翻我的衣领时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淡淡的香味,脑海里又现出她胸前突兀的两座山……
刘岩人未到声音先来,“华哥,十分钟后集中会议室开会。”
正沉浸在美好的臆想中,却被他打乱,我睁开眼,蹙紧眉头瞪向门口等他进来。
“华哥,”刘岩愣了一下,“吓我一跳。”
我仍旧冷眼瞪他。
他把门关上,急急走到我的跟前,说:“华哥呀,你怎么这样晒太阳的?——领导看到了会骂的。”
我厌烦地撇了他一眼,“怎么啦?”
“没人这样的,”他着急地说,“注意形象。”
“形象个屁!”我低沉地说,“什么会?”
刘岩说具体什么会他也不知道,说罢就去通知其他人了。
莫非郑清邦那小子向陈主任告状了?我想着刚才吴亮所说的话,一时又来气。要是开会批评我,老子绝对要亮出我的底牌:‘政府工作报告’该由综合科去写,跟我这督查科没多大关系。
可是,陈县长和张副县长都说过,由我担纲的,我怎么能抗命不遵呢?得罪了陈县长,我还有什么盼头?我的赌注是押在陈县长身上的。突然,我觉得吴亮用心险恶,他怂恿我不写‘政府工作报告’,我若真听了他的,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吴亮这小子想害我啊!他这么做的动机、目的是什么?我“抢”了他的梦中情人?这一点毋庸置疑。仅仅如此吗?他说李建民马上要提拔当副主任,那综合科科长的位子谁来坐?吴亮推崇综合科,看来综合科科长这位子对他极有吸引力,而我却是他竞争的强大对手。倘若我违命不遵,不接手‘政府工作报告’这项工作,必然得罪本办领导,让张副县长、陈县长失望,这样,作为老秘书的吴亮就顺理成章地得到重用……
这么想着,我惊出一身冷汗。陈县长教导过我,凡事都要多思考。谋定而后动,此乃睿智有作为的先决条件。江湖多险恶,官场更胜之啊!姜德华啊姜德华,你差点栽在吴亮手里!
我心情愉悦地走进会议室。
会议室灯光明亮,气氛严肃得有点不大对劲。众人皆看我,那目光有点异样。陈书浩主任端坐椭圆形会议桌的中间,黑着脸,他身旁的郑清邦见我后马上把目光移走,李建民微笑着看我,吴亮却是怯怯的神色,李鹰若有所思地盯我看,其他人的目光一接触到我便也移开,唯有吴太平接触到我的目光后竟然问:“德华,乔娇娇呢?”
我感觉到今天的会议似乎是针对我,看来是在开我的批斗会,我愉悦的心情已淡然无存,听吴太平戏谑的问,我的目光紧盯他,低沉而恶狠狠地反问:“你问我,我问谁?你交代我看管她了吗?”
会议室顿然陷入死一般的静,静得我听得到他们每个人的呼吸声。
我还紧盯吴太平,等待他的回击。然而,他红着脸,讪讪地小声嘀咕着,“跟你开玩笑的……”
“这样庄严肃穆的地方能随便开玩笑的?”我紧追不舍,板着脸。
“小姜啊,小姜啊,”陈主任终于露出微笑了,用手轻轻压了压,示意我不要生气,“太平他爱开玩笑……”
我想起刚才吴亮说的吴太平与陈主任有那么一层关系的,于是,便微笑着向吴太平点点头,说:“太平蛋啊,会场里不能乱说话,尤其是陈主任、郑清邦副主任没有开口说话前咱们更不能先说,”说罢,我转向陈主任,“陈主任,是吧?”
陈主任哭笑不得的神情,清了清嗓子,说:“咱们不等了。各位——,今天是92年的最后一天,明天就是93年的元旦……”
陈主任说,93年是贯彻落实十四大精神的头一年,是我们县换届选举年,这年终岁尾工作繁多,每年例行工作如工作总结、明年工作思路等等就不多说了,按部就班去做。他说,2月上旬就要召开县“两会”,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一项重中之重的工作是撰写“政府工作报告……”
他接着说:“撰写政府工作报告是我们县府办的头等大事,我们必须按时保质保量完成。县委已经决定,县“两会”定在2月8号至10号召开,7号大会报到。现在离“两会”召开不到40天,中间还有元旦、春节放假,因此啊,时间紧迫。而我们的大部分秘书都刚来不久,有的还没有真正进入角色,基本情况还没掌握,因此啊,这几天我睡不安吃不香……”
我在想,要不是我提醒郑清邦说要开个会,你还在想如何摆脱老婆的跟踪而跟那卫生员缠绵呢。我偷眼看了一眼那卫生员,她傻愣愣地这看看那看看,还跟我对视几秒钟,对视刹那,我发觉她确实有些妖•媚,再回看陈主任,便想起刘岩说的他那“三条腿”和他在办公室与那女的苟且的事……
正待我差点发笑时,陈主任却严肃地看向我,说:“小姜,注意听,”继而环扫四周,收回目光,“下面,我把这项工作具体布置一下……”
恰在这时,乔娇娇推门进来,陈主任停住不说了。乔娇娇落落大方地走到我的右边空位上坐下,对对面的陈主任说:“主任,不好意思,刚才我去外边了。”
“没事,”陈主任微笑着说,“今天临时开会,难免的。”
乔娇娇一本正经地摊开笔记本,顺便把我的笔记本拿去看。
下班铃声响起一会儿,会议才接近尾声。会议最后决定:成立“撰写政府工作报告”领导小组,组长由陈主任亲自担任,常务副组长是郑清邦副主任,副组长两人,一是李建民,另一个便是我姜德华,所有文字秘书是成员。
“小姜,怎么样?”陈主任问。
吴亮直愣愣地看定我,我内心窃喜,为表示谦虚,便回答陈主任说:“我初来乍到,怕不能胜任……”
“小姜啊,你是陈县长‘钦定’人选,按陈县长的意思,你必须担纲做主角的,”陈主任笑笑地慢慢地点着头,显得气定神闲,“我考虑到你没接触过这项工作,对如何写这报告还不是很在行,所以……”
我听了很不舒服,他在怀疑我的能力呀,于是,我很不服气地说:“和尚也不过是人做的嘛……”
李建民急忙插话:“陈主任,我看这报告还是由德华来主笔,我配合……”
“李建民,你就甭推脱了,”陈主任斩钉截铁地说,“姜德华呢,你也不要谦虚了,”他环顾左右后,“下班铃声也响过一阵子了,今天又是92年的最后一天,为辞旧迎新,大家一起到街上吃。”
我特别注意吴亮那小子,他一脸的失落,最后没有和我们一起去吃大餐。
吃好后回宿舍途中,郑清邦插到我和乔娇娇中间,说要跟我说几句话。于是,我和他就落在大伙的后面,他跟我勾肩搭背,显得很亲近。
“没怪我吧,老同学?”他小声说,“我知道你开会前为什么擂桌子……”
我惊讶地转过头看他,他眼睛朝前方,意味深长地说:“还记得来这里正式上班那天,在你的办公室里,我跟你说什么来着?”
我搜索着记忆,他却接着说:“复杂……别看在县府办,同样如此。”
莫非吴亮向他告黑状?我说:“吴亮他……”
“他刚才到我办公室说了许多,这你自己心里明白一下就好,别去跟他计较,”他看了我一眼,带着长者风范说,“毕竟我们是同学,再说……你文笔好,要发挥作用,尤其在办公室这地方,你的舞台比我大。”
我气愤地骂道:“那小子,恶人先告状。我是听了他说后……”
“看他那样子很想当综合科科长,只不过没有说出来,”他谆谆告诫,“记住,不要跟他去计较。——县府办不过是跳板。”
“放心好了。”我说。
“开会时我还担心你会像吴亮说的那样不接受任务的,”他心有余悸地说,“那样,我还真拿你没辙呢……”
“俺都快老了,”我开玩笑地说,“不是小孩了。”
“我了解了下,李建民做大文章还不大行,”他忧心忡忡,“必要时候你要当仁不让地扛起来。”
“陈主任还不大相信我。”我也忧心忡忡地回应他。
“到时我会做他工作。”他慷慨激扬,“我们俩同心,就可以玩得转县府办!”
我激动地拍了下他肉乎乎的肩膀,他爱哦、爱哦地叫,随后他也反拍了下我的结实的肩膀,我也学他爱哦、爱哦地喊。
我们的笑声撒落在大香樟树的树荫里……
要上宿舍楼时,他便拐去9号楼后面的公共厕所。
当我走上宿舍楼楼梯,踩着嘎吱响的走廊走向自己宿舍时,乔娇娇把手背在身后笑眯眯地站在她宿舍门口看我;等我走到我自己宿舍门口时,她四下看了下后,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向我走来,把那塑料袋往我手里一塞,说:“看看合适不合适,”说罢,手指我宿舍里边,示意叫我别出声。
我拉开袋口一看,是件羊毛衣,着急地想走过去还她,而她却扮个鬼脸溜回她自己的宿舍。
我看着里边装有羊毛衣的塑料袋,百感交集地往她宿舍方向看,蓦地发觉郑清邦宿舍门上方也有横隔玻璃窗。
那天夜里,乔娇娇跑到我的宿舍,他会不会躲在门后垫着椅子偷看?若有偷看到,他为了破坏我和乔娇娇的好事,必然会去密告云倩的。可这一周里云倩没反应呀,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爱我的。莫非他看到了,但为了感激我那天夜里帮他解围而没有向云倩告密?
楼梯那边响起脚步声,估计郑清邦已经回来了,我像做贼似的便溜进自己的宿舍。
“好啊,在外边偷情呀,”睡前有看书习惯的李建民,放下书本,嘻嘻地笑,“拿过来看看‘合适不合适’。”
显然,我和乔娇娇在外边的事,他全知道了。
“看书要专心。”我说。
“恋爱也要专心。”他说罢又拿起书在看。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我放下乔娇娇送的羊毛衣,却没办法放下林云倩。我要跟乔娇娇好上,云倩怎么办?
听见郑清邦开门、关门,我又想:我跟乔娇娇好上,郑清邦他会怎么样?他还会跟我同心去玩转县府办吗?
我辗转反侧,李建民却说:“好好睡觉,别激动。”
我能睡得着吗?放不下云倩,同样也放不下张金弟呀。他像鬼魂一样无时无刻不在我和云倩在一起的时候出现呀。
我干嘛要与你郑清邦同心?在县府办,没有我,你郑清邦玩得转吗?可,没有你郑清邦,我姜德华只要有机遇,照样玩得转县府办,而乔娇娇恰能给我机遇。
乔娇娇能给我机遇吗?
好好睡一觉吧,别去想那些乌七八糟的事。船到桥头自然直。
有了仕途,其它的都将会唾手可得!
我对今天识破吴亮的阴谋,继而坦然接受任务而倍感欣慰。
我枕着“要发扬主人翁精神”的理念呼呼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