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正敲乔娇娇宿舍门时,机关里下班的铃声刚好叮铃铃地响起。
“乔娇娇,乔娇娇,”我在门口喊。
门打开一条缝,里边传出她的粘乎乎的声音:“进来吧……”
“不进去了,”我说,“你姑爹要见你,张书记叫我来请你过去。”
门吱呀一声洞开,乔娇娇煞白的脸,惺忪的睡眼,头发纷乱,披一外套,展现在我眼前,她紧蹙眉头看着我,犹豫着说:“我很爱睡,浑身无力,不想去……”
走廊西头有几个到宿舍拿餐具的干部用惊疑的眼光看我。
“不去不好吧,”我大声说,“张书记催叫呢……”
“管他呢,”她扭捏着身姿,拨弄下纷乱的头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还没洗漱呢,这样子像疯婆子,哎……”
“那我去吃饭了,”我说着要转身,“赶快穿衣,过去。”
“我不去。”她嘟着嘴说,“干嘛要见呢,真是的。”
“你不去,张书记还以为我没通知到你,那……”我急了,重又走到她的门口,“还是去一下吧。”
她嘻嘻嘻地笑,“进来一下。”
我便走进她的宿舍,她扑向我,紧紧抱住我,说:“你陪我一道过去,好吗?”
“这恐怕不好吧?”我犯难了,“这、这,你姑爹还有张书记他们以为我头脑有毛病呢……”
“不为难你了,”她松开我,走到后窗前的桌子边梳头,“你走吧。”
“好,”我答应道,边说边退出,“动作麻利点。”
她转过头,嫣然一笑,“本姑娘偏不呢?”
“他们在那边等,”我提醒道,“你不看在你姑爹面子上,也要看在张书记面子上……”
“都怪你,”她羞赧一笑,“害得我一夜没睡……”
“只能怪郑清邦,”我说,“要不是他……”
“别提他,”她喝止道,“以后呀也不准提他,恶心死了,那个人。”
我被她那么喝止,心里很不是滋味,不是我惹恼了她,她何必这么“喝”我呢?有气冲郑清邦出吧!于是,我便说道:“在同一单位,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能不听到他的名字?”
“我要让他滚——!”她气呼呼地说,“只是时机未到而已。”
“时机未到?”我琢磨着,不屑的口气,“人家可是靠张金弟的关系进来的……”
“张金弟?”她鼻子一哼,一脸的蔑视,“也只有云倩靠他发工资吃饭,我只当他是根葱!”说罢,还特意瞥了我一眼。
我的脸唰地一下燃烧起来,眼睛不敢看向她。
她若无其事地梳好头发,穿戴整齐后,拎起桌面上一个黑色小包,满脸灿烂地笑着说:“走吧。”
我让她先走,她也没有客气。
她没有涂脂抹粉,脸色依旧苍白没血色。也许没有吃早餐的缘故,她走起路来显得摇晃,但摇晃得很有风韵,恰如春风中摇曳的柳枝。素颜的她,病态的她,竟然如此的妩媚动人,却令我灵魂一颤。
突然,她放慢脚步,用手里拎着的那个小包,碰了下我的手臂,说:“张书记一定请吃饭,你也跟我一起去吧?”
“我还是吃食堂,”我讪讪地说,“张书记的饭没那么好吃的,再说,我算什么呢?”
“男朋友呀,”她靠近我,“咱们今天算林世达副主任的亲戚。”
说着话的当儿,我们已走出宿舍楼,踏上县政府大楼前面、检察院宿舍楼后面那条院内道路。
我的眼前同时飘过云倩和李雪梅的身影,立马岔开话题:“你赶紧走,我得到办公室拿餐具。”说罢,便往县政府大楼一楼穿廊拐去。
她加快脚步往县委方向走去。
我放慢脚步,偷眼看她的背影。陡然间,她变得如此的高大和敏捷,走起路来,有春风得意马蹄轻的感觉,哒哒哒,高跟鞋踩在水泥路面发出的声响竟然如此的悦耳动听。林世达、张书记、陈县长他们像走马灯一样在我眼前走过,乔娇娇陪着林世达他们吃饭,张书记、陈县长该用什么眼神看她呢?
突然,她一转身,朝我挥挥手,露出白瓷釉般的牙齿,我尴尬地赶紧转身往办公室走去。
我没有丝毫的饥饿感,脚步显得沉重,一种自卑感却涌上心头。乔娇娇有如此的背景,我觉得她离我太远;回想昨夜她的示爱,我又觉得可以手到擒来。
“德哥,你还没吃?”值班室的刘岩在穿廊的东头喊过来,“快,食堂都快关门了。”
我以百米比赛的速度跑向办公室,拿了餐具就往食堂赶去。
李深耕在我走进食堂门口时就扯大嗓门喊:“德哥——,悠着点,我老李陪你。”
老李的旁边坐着的是他的女儿李鹰,与他同桌的还有政府办的同事吴太平。
“德华,今天手千万不要拿去洗呀,”当我买好菜端到餐桌时,吴太平睁圆他那龙眼核的眼球一本正经地说,“整个会场没几个人握手的……”
“又不是国家领导,稀罕什么?!”老李斜了一眼吴太平,“九世没见过领导了吧,你这太平蛋!甭奚落我兄弟啊。”
“好像张书记叫你去请乔娇娇?”李鹰问。
“退二线的人了,像快下山的日头,还有多大的能量?!”老李满脸的不屑,“我还不想跟他握呢。——好像明年就退休了吧。”
“问题的关键是林世达是张书记和陈县长的座师,我们县的一二把手都是他栽培的,”吴太平不服,辩解道,“在川坪县,他的话还是有分量的……”
“那么大本事,他的内侄女还要考?”老李用筷子敲着碗,发出噸噸的声响,“乔娇娇好像也已毕业三四年了吧,可她不也是县府办的秘书?”
“那是乔娇娇不想通过关系的,”李鹰反驳其父,“她要通过自己的努力,靠自己的本事,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
老李睁着牛眼,噘着嘴,“除非她头脑有毛病!”
“起先,乔娇娇想当一名名记者,”李鹰蹙着眉头看了一眼她的父亲,“可是,我们县就这么大的地方,能有什么稀奇事,于是就想从政……”
“怎么没有稀奇事?”老李白了一眼他的女儿,“就说李雪梅父亲的事吧,他被关在检察院快一个月了,没有搞出什么名堂来,可还是被关在里边,连亲属都不让进去看……这在我县虽然不是稀奇事,但却是普遍的事,然而,这普遍事在我们国家却是稀奇事。至少在司法界,算得了是稀奇事。可是,有谁去报道?谁敢报道?”他目光扫视了一下四周,仿佛要看看有多少听众似的,“世间并不是缺乏‘美’,而是缺乏发现,懂吗?”他转而看着他的女儿李鹰,“乔娇娇不是想当‘名记’吗?你去告诉她,把这件事给披露出来,让全国人知道,那么她就会成为出色的记者。”
老李在替李雪梅父亲打抱不平,而且还借以抨击县检察院没有按法定程序办案,其情绪偏激,这在县委机关食堂公共场所是不大合适的。我抬头四顾,见整个食堂就剩下我们几个人,于是也就心安了。
“爸——!”李鹰着急得也四处张望,压低声音责怪说,“你什么不好说,偏说检察院的事干嘛?!跟你什么关系?”
“跟我怎么没关系!?它首先跟我们的国家,跟我们的党有重大关系,”老李侧过身,斜对着李鹰,看着我,“要知道,任由这些事发展下去,终究是会出大事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我的退休金还指望着我们党来发,怎么能说跟我没关系?是吧,德哥?”
我吃好饭,见李鹰急得怒目斜视她的父亲,再看老李那副骄横、不可一世的样子,于是便站起,拍着老李的肩膀,说:“老李啊,不要杞人忧天啦!面包会有的,退休金也会有的!走,刷洗去吧!”
“是啊,面包会有的,”吴太平附和着也站起来。
“有谁能预料到苏联解体了?”老李沉重地说,“不是杞人忧天的事,而是很现实的事啊。”
老李的话像一枚炸弹落在我的内心,轰地一声,我只觉得灵魂出窍,转过身,定定地看着他。半响,走近他笑着劝他说:“回去再好好学习十四大精神,看来啊,你还没有学深学透呀。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眼下先抓经济建设,再说,你说的事只是我们县的事,整个国家不是这样子的,瑕不掩瑜。——走,刷洗去!”
李鹰站在洗刷槽旁,一边刷洗一边看我们。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啊!”老李感叹着站起身,随我走向洗刷槽。
当我洗刷好餐具把它们放在办公室,走回宿舍途经检察院宿舍楼后面的院内道路时,想起老李席间所说,便怀着忧伤的心情往检察院宿舍楼看。虽然明知看不到李雪梅父亲李浩天所关的房间,然而我还是一个窗户一个窗户地看过去,直至走到检察院宿舍楼的尽头。
我什么时候要去看望一下李雪梅,宽慰宽慰她,迈上自己宿舍楼的楼梯时我似乎良心发现般地想,这么想着时脑海里还浮现那天晚上在车上与李雪梅五指相扣交缠的情形。都快一个月了,她内心一定煎熬着呢……
当我从楼梯口转向自己宿舍走廊时,却发现乔娇娇站在她自己宿舍走廊咬着面包,便惊奇地问:“你没去吃饭?”
“吃不下,”她笑着应答,“还是吃点面包早点去睡的好。”
吴亮端着脸盆从他的宿舍走出来,站在门口看向乔娇娇,怜惜地说:“这么吃,身体撑得住?”
“我没那么娇贵,”乔娇娇看着我,挖苦道,“德哥啊,你这餐饭吃得可香啦。”
吴亮挖了我一眼,急急地走向楼梯,往楼下去。
“食堂能有什么好吃的,怎比得了你大餐都不吃。”我心里怨恨吴亮挖我一眼,更责怪乔娇娇她平白无故地挖苦我,于是在走到自己宿舍门口时没好气地回敬她。
“你吃饭有那么多人陪你,”她向我慢慢走近,眼睛定定地看着我,轻声地说,“还有美女陪……”
我闻到她说话的酸味,她是在吃李鹰的醋。她怎么就知道我在食堂吃饭的情形?莫非她从县委回来特意拐到食堂看了下?
我朝她笑笑点点头,她瞪了我一眼,转身回她自己的宿舍。
舍友李建民躺在被窝里看书,见我进来,便笑着对我说:“德华弟,乔娇娇好像在吃你的醋呀……”
乔娇娇在吃我的醋?我内心一阵惊喜,笑着回应李建民:“你别瞎扯啊,她怎么会吃我的醋?”
“刚才,我吃过饭,拐到公示栏,看见乔娇娇站在那里怒目瞪着食堂看,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原来你和老李父女及吴太平在一起,李鹰就坐在你的身边……”李建民呵呵笑,“我便问她说,乔娇娇你在看什么呢?你猜她怎么说?她指向食堂说,你看,姜德华跟李鹰好像粘在一起了……”
“怎么说是粘在一起呢,真是的……”我哭笑不得。
“她准是以为你和李鹰有那么点意思吧?”李建民诡异地笑,“她准是想跟你有那么点意思吧?不然何必驻足怒目看你们呢……”
我哈哈哈狂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