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到了......杀人......”
陆雨没有说话，轻轻“嗯”了一声，示意对方继续。十年了，各种荒诞不经的梦他都遇见过。无论多么恐怖的梦，在陆雨这里都能找到合理的解释。听完后便会莞尔一笑，原来是这么回事。打过电话或者收到回信的读者，先前的焦虑和困惑都会烟消云散。这也是“梦者心语”栏目一直受好评的原因。只不过，越来越快的生活节奏，无法保证的充足睡眠，多少人还能记得自己的梦？又有多少人愿意在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上花时间了？
“我......我想......我无法再去回忆它了。”
“放松一点。就像我告诉你的，梦都是大脑幻想和意识变形伪装的产物。它不是真实的。当然，有些梦的内容超出了梦者日常的伦理道德底限，会让做梦者感到内疚，并因此产生焦虑。但，那不是真实的。”
“陆老师，那不是我！”
“什么？”
“我是说，在梦里我没有杀人，而是我梦见别人杀人了。”
“也就是说，在梦里你是一场凶杀案的目击者了？”
“可以这么说。”
这种一问一答的形式，明显让对方感觉放松了一些。陆雨感觉到对方的尾音不会再颤抖了，听上去很温柔，很好听。
“能具体讲讲吗？放心，梦境并不是现实。来，放松一点，就像......就像给我讲一个电影片段。”
“我尽量......”女孩略微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一下情绪，“那是一所公寓，有些陈旧，到处散发着一股腥味。就像......”电话对面似乎在努力回想，并找出与之相匹配的词语，“就像......海鲜市场里的那种腥味......一个男人，他的双手被绑在背后......”
女孩讲得很慢，夹杂着简短的沉默，使气氛有些紧。陆雨略微调整一下坐姿，将听筒换一只手拿着，继续放在耳边。
“那个男人，很胖，他的嘴巴上贴着一块胶布，他努力地想要呼喊，却只能听见‘呜呜呜’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在哭，也许是在骂着或者祈求什么。”
“梦中的你在哪里？”
“不知道，应该在一个箱子后边。我躲在那里不敢出声，想要逃离，却根本没有力气。我不能动弹......好害怕。”
“然后呢？”
“那个男人出现在一个透明的方形玻璃器皿里，里面装满了水......玻璃器皿到他腰部位置，他在挣扎，想用力翻出来。只是......只是他的双手被绑在背后，而且他太胖了......”
陆雨可以想象到那个画面，一个胖子的大肚子，就像一块夹在他和玻璃之间的缓冲棉，加上双手被绑，自然是无法从里面翻出来。
“他被困在那个玻璃器皿里......水花翻腾......”
电话对面安静了，陆雨可以听见逐渐加重的呼吸声，她似乎重新开始紧张起来。
“放松，放松，这只是梦。”
能感受到对面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他出现了。”
“谁？”
“一个男人，他背对着我，我看不清楚，就像一团黑色的.....浓雾，但我知道那是一个男人。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我却知道他在笑。满是嘲讽和鄙夷地笑，就像小丑。”
“小丑？”
“对，《蝙蝠侠》里的小丑。”
“希斯·莱杰？”
“对，就像那种邪恶的笑。他慢慢地提起一个水桶，就像顽皮的孩子一样，用拇指和食指捻着水桶的提手，在胖男人面前轻轻地晃，像是在炫耀，亦或是无声地恐吓......我虽然看不见，但我知道，那个小小的水桶里装着‘恶魔’，它在跃跃欲试，它要吞噬和毁灭，它要......”
短暂的停歇，似乎是在平复情绪。
“那个男人开始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托起桶底，动作优雅得可怕。他一点点倾斜着水桶。他要把‘恶魔’放进去了，放进那个方形的玻璃器皿。”女孩啜泣起来，“对不起，陆老师，我实在讲不下去了，我......害怕,真的......好害怕。”
“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方婷......”
“你好，方女士，我们可以休息一下。如果你觉得现在不方便的话，也许，可以下次继续来电。”
“不，陆老师，我希望你现在就能帮助我，我受不了这噩梦的煎熬了。对不起，我......”女孩稍微调整一下情绪。
“好的，那就继续。记住，那只是梦。”
“谢谢陆老师。”这个叫方婷的女孩继续讲述她的梦，“那个男人把‘恶魔’放了进去。我太害怕了，我知道那个胖男人会死的。我想逃跑，可我真的没有力量，我不知道我跑出去会不会被那个男人发现，也许我连十步都跑不出去，我会死！我会死！我会死！”
方婷要再次崩溃了，陆雨尽量控制方婷的情绪，“方女士，听我说。你不会死，没人能够伤害你，那只是梦，你的——梦！”
陆雨加重了最后一个字的读音，强调只是梦。希望能够让方婷平静下来。
似乎效果不错，对面安静了许多。
能够听见方婷吸了一下鼻子，“陆老师，那个男人死了。”
“那个胖男人？”
“是的，他被‘恶魔’杀死了。我能看见他在剧烈地颤抖，水花飞溅，仿佛整个玻璃器皿都在沸腾......然后，安静了。他......死了。”
像是终于等到了恐怖故事的结尾，即使能够预知故事的结局，过程却仍然惊心动魄。
虽然这只是梦，有些细节讲得还不是很清楚，但陆雨能感觉到这个噩梦给女孩带来的压力和恐惧。强烈的代入感，让他自己也感到压抑。
“方女士，我知道这个梦境确实比较让人难以接受，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就连我都被吓到了。”陆雨原本打算为这个谈话做个结尾，却不想女孩根本没有理会他，她似乎沉浸在她的梦境里无法自拔了。
陆雨可以听见听筒那边的喃喃自语，“他看到我了！他看到我了！他在......看着我笑......”
电话突然挂断了，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手中依然握着话筒的陆雨，就像大卫雕像，侧着头一动不动。空气凝固，陆雨有些迷茫。就像，刚刚做了一场梦。
听上去，女孩的精神状态似乎不太好。也许自己应该再把电话打回去，确认一下女孩是否还好。
陆雨拿起电话，按下重拨键。
“嘟......嘟......嘟......”一阵有规律的电话等待提示音。
看来女孩心情很不好，也许她不想再跟这个能够释梦的家伙有什么瓜葛了。
陆雨撇撇嘴，刚准备放下听筒，却听到对面提起话筒的声音。
“你好！”是个女人的声音，但比较冷漠。
陆雨愣了一下，好像不是刚才方婷的声音。他看了看电话号码，确认自己没有打错。
“你好，方婷在吗？”
“你是哪位？”
“我是《满都新闻》的编辑陆雨，刚才她打电话给我，咨询一些事情，突然就断线了。听上去她状态不太好。”怕对方误会，陆雨继续解释道，“没别的意思，我就是确认她是不是还好。”
“谢谢！我妹妹没事。”对方态度依然很冷漠，“她最近确实精神状态不是很好，老爱做噩梦。她刚才是不是又跟你讲她的噩梦了？”
“是的。”
“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也许真的应该给她找个医生了。不过，还是非常感谢你的来电。”
“那你妹妹她......”
“我进门那会儿，正好看见她挂掉电话，回房间了。陆雨先生，如果没什么事，我是不是......”
“哦，没事了没事了，你妹妹没事就好。打扰了，再见。”
“再见。”对方挂断了电话。
陆雨有点沮丧，忙活半天，只是一个小玩笑。他抓过茶杯，仰起脖子，将那已经凉了的白开水一股脑倒进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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