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了很久的考前心理建设,设想了自己在考场上遇到各种突发情况的时候该如何应对才能保持镇定……但是这个突发情况并不在她的设想之内。
姥爷出事了,很有可能是出事了。
不是小事,如果是小事的话大家不至于一点口风都不肯透给自己,明妈的眼睛也不会是肿的。
读题,明沫在心里对自己说,卷子已经发下来了,数学的时间本来就很紧张,愣着干什么,赶紧读题。
她仓皇地扒着卷子开始看第一道选择题,前面的选择题题干很短,对于优秀考生而言完全是送分的,题型也是之前的大考小考中练习了无数遍的。
……然而明沫读了三遍都没有读懂题干在说什么。
她茫然地抬起眼睛,和讲台上的监考老师对视,监考老师狐疑地看着她。
明沫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她出考场的时候脸色青白得像鬼,后面有两个作死的考生在相互对答案,明沫木然地听着,觉得每一个答案似乎都非常的陌生。
明爸明妈在考场外等着,看到明沫出来时候的脸色全吓了一跳。
他们搞不清楚明沫到底有没有察觉什么……但是显而易见地,明沫考砸了。
明爸走上前来,犹豫了好久之后终于勉强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他拍拍明沫的头:“考完了就不想了哈,好好准备考下一门。”
明沫木然地继续向前走,她的五脏六腑在翻江倒海,但是她……不能开口问。
她没有勇气问问姥爷到底怎么了,她不知道自己在接受了最坏的结果之后会不会崩溃,她明天还有两门,占750分里的450分,她为此准备了一年,她不能崩溃。
明爸明妈心里也在煎熬。
这是个博弈,“告诉”和“不告诉”两个答案在疯狂地互咬,每个都有充分的理由,这种情况下,连做父母的都非常的无力,他们并不知道哪一种是对孩子更好的选择。
明沫一整晚都没有睡着,她反复地告诉自己,不要想,不要想。
然而一切都失控了。
晚饭过后她就上了床,她在背对所有人的地方咬住被角,巨大的恐惧让她眼泪流满了整张脸。
杨雨欣拿着物理课本在她身后站了一分钟,然后悄悄地走出了寝室,外面站着满脸担心的小任。
“给林展涵打电话。”杨雨欣低声对小任说,“立刻打。”
考生的休息区林展涵是进不来的,而第二天的早上他站在送考的人群中,没能找到明沫。
明沫绕路从另一个门进了考场,她甚至没有办法承受和其他考生一样在大门处和老师父母拥抱一下——她觉得如果今天还在送考的人群中看不到姥爷的话她会当场崩溃。
然而逃避解决不掉问题。
今年的理综非常难,每一道都有异常长的题干,连唐绍这样从未失手过的学霸都卡了很多次,杨雨欣差点没写完卷子,小任空了至少二十分的压轴题没写。
而明沫,所有题干上的字在她眼前都是浮着的。
生物大题是惯例的基因遗传问题,第一个空问孙子的隐性基因来自于爷爷还是奶奶。
明沫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想都没想就往上填了个爷爷。
她的心沉甸甸地往下坠。
——姥爷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他在医院里吗?
——我现在坐在这里考试,是不是错过了见他最后一面的时间?
最后的最后明沫已经完全读不进去题了,她的视线完全被眼泪糊上了,很久之后她才知道那一年她的故事成了不明所以的旁人解释那一届高考有多变态的有力证明——
“理综爆炸难,我们考场有个女生当场就被难哭了,啧啧啧,那眼泪流得,跟家里死了人似的。”
到最后收卷的时候,明沫的答题卡空白了将近三分之一。
明沫知道自己是完了。
她行尸走肉般地走出考场,脑子里嗡嗡地,面前有什么她看不见,旁边有什么她听不见。
她不想看到父母,于是她依然选择了那个很少有人走的第二通道——
然而她一走出去就被拉住了。
明沫抬起头。
林展涵看着明沫,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明沫。
明沫几乎是没丢过面子的那种女生,她情商高、讲义气,是个人都能和她成为朋友,偶尔有丢脸的时候自嘲几句就圆过去了,从来没有遇到过特别狼狈的场合。
然而她此刻简直狼狈到了极点。
“我考得好砸。”明沫说,她的嗓子完全是哑的。
“没事。”林展涵说,“你不会他们也不会,今年好像理综就是很难,我刚看见好几个女生一出来就哭了。”
“不到最后一刻别放弃,你英语好,能挣回来。”
然而林展涵这么说的时候自己心里也没底。
英语再怎么好,也得听力能听得进去,阅读能看得进去。
以明沫现在这个状态,她能不把答题卡涂串都已经是造化了。
林展涵昨天就接到了小任的电话,但是明沫的手机关机了,早上他也没找到她的人。
现在只有一门英语还能救,然而林展涵不知道怎么救。
之所以明沫已经表现出了强烈的异常后都没有任何人敢和她说真相的原因是,除了明沫本人外,其余人都没有足够的把握来判断她的这种异常究竟是因为考砸了,还是因为意识到了什么。
如果仅仅是因为考砸了,那么她现在得知真相就无异于另一个霹雳,她可能会当场考不下去。
然而如果她真的是因为意识到了什么……那么这种不确定的状态对她的伤害性可能比知道真相还要大。
告诉,还是不告诉。
明沫的父母都不敢做决定的事,现在压到了林展涵的肩上。
做得对了,他不一定有功,做错了,他一定有过。
明沫看了一眼林展涵,然后缓缓推开了他,继续木然地向前走,她并不指望林展涵能说点什么。
那一瞬间,林展涵做出了决定。
再坏也不会比现在更坏了。他想。赌一把吧,赌错了我向她全家赔罪。
“明沫。”他转过头来看向她,“姥爷走了,就在上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