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冬至。
比剑的风波已经过去了十日，师傅也风尘仆仆而归。
至于我呢，看在师兄在我卧床之时端茶送水熬药煮粥照料得挺是周到的份上，也便放下心结，不再大肆追究了。
一日晚间，夜色上佳，天海遽广深邃。我与师兄饭后闲来无事，商议一番后，便一同躺在门外巨石之上沐浴星光。
远方山影层层错错，勾勒着曲形异状的轮廓，在无边夜空映托之下，显出一种苍莽的感觉，缀以身旁不时吹拂而来的萧瑟冷风与簌簌落叶之音，果真是······
不太令人愉快的环境。
“师兄，师傅此番拜访故交，纠缠了将近一月时光。回来后又闭门不出，连我们二人都没曾见过几面，这未免有些奇怪啊。”欲以对话冲淡周围寒气，我向师兄开口问道。
“什么？”他一愣，好似神游物外初回，并未听懂我话里的意思。
“我是说，师傅这次出门，除了探访故友，是不是做了一些需要避开我们耳目的事情？”我见他心不在焉，干脆挑明直言。
师兄闻言脸色一肃，登时直起身来，俯首向我正言道：“小庄，师傅待我们两人恩重如山，视如己出，决不会对我们有所隐瞒。此番前去赵国，路途险远，归程漫漫，就算多耽搁些时日，也是理所应当。再者，师傅舟车劳顿之下，闭门修整几日，又有什么奇怪？小庄，我知你性格不羁，猜疑心重。但作为同门师兄，我真心希望，你能够将鬼谷门视作应该全力守护的家。”
他越说越是激动，上身也随之愈俯愈低。直到我的脸颊上隐隐感受到一股温热气息轻拂而至，我才猛然醒悟：这种姿势似乎有些古怪······
“喂喂喂！别靠得那么近啊！”
听我高声喧叫，师兄“倏”得刹然弹起上身，迅速将头扭向了一边。
“咳咳······小玄，希望你能把我方才说过的每一句话，都牢牢记在心里。至于你提出的疑问之处，我稍后会向师傅禀明，从他老人家那里求得一个合情合理的解答。”声音貌似平淡无波。
“嗯······那也好······也好······”黑暗中看不见师兄的表情，但从我自己微感红热的脸庞推测，他的内心，估计也不会像言语中表现得那般平静。
唯喏敷衍之后，师兄并没有回应。我望着他的侧影，陷入了沉默。
半晌无言。
微妙的气氛蔓延亘久，我几乎忍不住便要逃离此处了。
蠢蠢欲动之时，耳旁忽又响起那道沉稳的嗓音：
“小玄，我问你，在你年幼之时，有没有几个很好的玩伴？”
呃？我仔细想了想，老实回答道：“大概是没有，我小时候不常与同龄人往来。”
“哦？”师兄回过头，脸部轮廓看起来颇为温和，
“我倒是有一个。”
“自从父母离开后，我便寄居在叔父家中。我的性格原本就十分内向，又接连遭受两次大的变故，因此变得更为沉默寡言。除了闷在屋里绝少出门之外，我当年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坐在一条很清澈的小河旁边，对着河水里面自己的倒影默默发呆。
有一天，我照例像往常一样蹲在河边。在我的印象中，河水里倒映出的那张面孔，是如此的忧愁无助······就在我黯然神伤之际，一块石头突然从身后飞过来，‘通’地一声掉入河内，溅起尺余高的水花。
‘嘿，小河边的那个，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茫然转过头去，看到一个和我差不多身材的小孩：相貌俊俏痞气，脸上一副古灵精怪的笑容，上身穿着件土色布衣，下面是松松垮垮的麻裤，腰间还围着条看起来挺新的兽皮裙。
见是陌生人，我并未答话，径自扭过头来，继续凝望河面。
‘咦？怎么不说话？我问你呐，你叫什么名字？喂！喂？——难不成是个哑巴？’
背后连续响起‘砰砰砰’的脚步声，感觉那个小孩正向我奔来。刚欲转身，他就已‘扑通’一下，一屁股坐在我的旁边，笑嘻嘻地说：‘你好呀，小哑巴，我叫凤轲，你可以叫我小轲。’
‘我不是哑巴。’我忍不住低声辩解了一句。
‘呦哈，原来你会说话啊！’他听我开口，更显兴奋，猛地将脸贴过来，‘那你说说你叫什么？来吧，我都已经告诉你我的名字了！’
‘我······我叫······我叫林怀洛。’或许是被他的情绪所感染，我竟然就这么嗫嚅着回答了。他又一次地备受鼓舞，眉眼间都是笑意：‘林——怀——洛？嗯······叫起来好像挺别扭的，算了，以后我就叫你小林子啦。’
自从那一天后，小轲就时常来河边找我。我们一起打水漂，一起和泥巴，一起爬树一起捉虫······小玄你可能会奇怪，说是内敛忌生的我，怎可能与他那么合得来······我想大概就是因为第一感觉所致吧。不过说实话，就凭小轲那种脸皮的厚实程度，我猜任谁都能跟他成为朋友吧，呵呵。只可惜的是，他还没有告诉自己的来历身份，便随家迁往韩城了。也罢也罢，管他是王侯将相，还是一介草民，幼时有幸可以认识那么一位贴心的伙伴，人生也算是少了一件憾事。
小玄，我没有想到今天会讲给你这些事情，也谢谢你能够听我讲了那么长的时间。今夜，月色很美，我大概也是有感而发······
鬼谷门下，枞横捭阖，终难归聚。我知道，以后的我们将是对手，甚至可能变成死敌。但即使是命中注定，我也由衷地希望，在鬼谷一起学剑的这段日子里，我们能够——像兄弟一样相处。”
师兄深深望我一眼，飘然离去。
不知怎得，看着师兄远去的背影，我总感觉有种仓皇的意味。
等等······如此冗长地追忆往事，师兄最终到底想要表达什么逻辑？
管他呢！神神叨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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