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流水过隙般消逝，那场夜谈过后，历经了五场风雪，除夕夜就要到了。
“玄儿，时近年关，你和洛儿一同前去谷外市集置办些年货回来。为师知你出身韩城贵胄，早就见识过诸般奢荣侈贵，却难免对小地方的小场面没有多少了解。这一次，将会是你在鬼谷度过的第一个除夕夜，最好和洛儿出去看看。”
闭关多日的师傅终于在三天前露面，谁知上来就郑重对我吩咐了一项如此诡异的任务。
买年货？还要和师兄一起去？
呃，师命难违啊······
“师兄！过来，跟我下山走一趟！”
“······”微带疑惑的眼神。
“师傅吩咐我俩去买年货！”
“如此甚好。”说着洒脱迈步而来。
“停停停停······带铜贝了吗？”
“······稍等我片刻。”脚步顿滞。
哼哼，瞧你如此之欢快，那便多跑些路吧。我怎可能身上无白？
明里虽嫌麻烦，其实我心底还是怀着几分新奇。虽说以往溜着去过几次民间的市集，但对那种佳节来临前普通百姓的繁闹喧嚣，毕竟也想真正领略一番。
师兄呢，怎么还不出来？
兴致勃勃的师兄一去半刻钟，竟然还没有返回的迹象。
我实在忍耐不住，冲着屋子的方向高声大喊：“喂！人呢？还去不去了？不去的话我可自己走了！喂？喂！我真自己走了？”
“等一下等一下······这就来了。”
话音刚落，一道白亮如雪的身影便缓缓踱入了我的视线之内。
“小玄，我们出发吧。”
这家伙——居然还换了一身新衣服？
白布长衫曳地，袍袖无风自动。见惯了师兄平日的简朴打扮，我此时竟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翻腾涌动的儒雅气息。
“怎么了？这身装扮可有何不妥？”
“呃，没事。师兄你且等会，我也去换身衣裳。”
······
“小玄，你这一身未免有些太过于招摇了。”师兄皱着眉头，看了几眼我身上那件红黑耀目的锦袍。
我不以为然：“以前在韩城我便是这副装扮，有何招摇？是你太朴素了，师兄。”
他叹了口气，道：“也罢，我却忘了你的出身······好了，既然都已经收拾妥当，我们便出发罢。”
鬼谷地理位置隐蔽，加之山路崎岖行道坎坷，常人极难涉足。师傅行事又十分低调不愿张扬，纵使声名威赫，也绝少有人见其真容。遑论周遭数国，就连身边这洋洋数万周阳城人，知晓鬼谷真正所在之地的，也是寥寥无几。
雪后的气息清爽冷冽，山道远近旷寞无人，时而惊鸣而起的几声乌啼，更酝酿出一种空寂无痕的气氛。积雪也并未完全消融，斑斑白白，覆盖在附近的山壁、山巅之上，粗略望去，竟也渗透着山水画般的独特韵味。
只可惜此等美景，身边陪伴着的，却只有一位看似衣袂翩翩风度雅然，实则不谙风情沉闷古板的“君子师兄”。
大约行走了半盏茶的光景，期间沉默无言的师兄突然停住脚步，唤了我一声：“小玄。”
“嗯？师兄何事？”
他迟疑片刻，缓缓道：“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只是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我哂然一笑：“但说无妨，你先让我听听。”
“那好，我们边走边谈。”他深吸口气，将右手放在腰间端起，似是有意无意地稍走在了前面。
“我从师傅那里听闻，如今韩城纲常失举，朝堂混乱。人称‘韩城百年来第一战将’的司徒夜，更是权倾朝野，掌握一众生杀大权，连韩王都莫敢不从。在如今这种动荡不安的局势之下，韩城的处境，尤为腐朽难治。国将颓亡，匹夫亦有责。小玄，我一直都不明白，你既然身为韩城贵胄，为何不留在故土，辅助韩王肃清逆乱平定国纲呢？更让我难以理解的问题在于，入谷近三月，你始终没有与我谈过有关故乡的一行一事，甚至于一草一木。难道那偌大的韩城，竟没有半点令你难忘的地方？”
师兄走在前面，眼睛直视，并未与我交集。脚步、声调也是同样的不疾不徐。但上面这番不给我半分驳问机会的话语中所蕴含的况味，实在是纷繁错杂。
我大感错愕。真是难以想象，师兄是在一个什么样的立场上提出了这种问题，仅仅是出于好奇？甚至是质问？抑或有个人情感的掺杂······
一瞬之间，我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念头。
“师兄，你未免有些关心得太宽了啊······”我缓缓吐出一句。
他蓦然回头，坚锐的目光逼射而来：“这不是重点，小玄。我想知道，此事，对于你来说，是当讲，还是不当讲？”
“这个······”我罕见地犹疑不决起来。
“小玄？”师兄也罕见地气势咄咄。
“算了算了，我给师兄一个回答。”实在受不住他的眼神逼问，我只得开口言道。“韩城如今局势混乱，而它也确确实实是我的生养之地。常言道，落地生根不忘故土，对于这样一种存在，我怎可能没有担心？师兄你也不需要怀疑，我······我只是······怒其不争而已。但，如今之我资历浅薄，实在难以堪当大任。师兄，想必你也知道，我宇文玄心高气傲不喜失利，但凡无法一举连根拔起的问题，万万不会去做。现在我亟待可行之事，只有全面加深自身底蕴这一条路。师傅通晓枞横捭阖之术，六韬三略，布阵行军，变化无穷鬼神莫测。至于明理审势、广记多闻之流，更是远超常人万等。我拜于师尊门下，正是为继承绝学，以挽韩城倾颓于既倒之势······”
我侃侃而谈，越说越兴起。
师兄默默而闻。只是那双闪亮的眸子，让人看着脊背发寒。
“说完了吗？”师兄转过头去，“真坦率啊，小玄。不过，我还是想听听别的理由。”
滔滔悬河戛然而止。
“好吧，既然如此，师兄，你且听好。”我狠一狠心，低声道，“其实我不想去韩城，还有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里有位红香公主，我······我······呃······嫌她······呃······太烦了······”
“哦？”师兄面带诧然地回过头来，“红香······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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