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约而来的一场大雪,让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
爷爷坐在火坑边上,一脸忧郁地抽着大烟袋,他看着熊熊燃烧的火苗,用命令的口吻对父亲说:“去看鸡死了没有。”
我跟着父亲出了屋,来到院子里,寻找那只被狗撕咬了的公鸡,院子里之前被鸡狗踩乱的雪,已经被新雪覆盖,那只被鸡啄伤了的黄狗,躺在西厢房的柱子下舔着伤口。
“不会被狗吃了吧?”
父亲找不到公鸡,盯着黄狗怀疑了起来,这条来了不到一个月的狗,有着太多的神秘感。
伯母站在门口,指着灶台后面说:“老二,你是不是在找鸡,在那,还没死,命真大。”
我们进了屋,看见了那只战败了的公鸡,它颤抖着,早就失去了斗志,它的翅膀和脚流着血,一些羽毛散落在地上。父亲看了看说:“活不了,一会杀了吧。”
伯母说:“要杀快点杀,看着可怜。”
公鸡似乎听得懂人话,突然站起来,四平八稳地走出了厨房,它看见了狗,顿时雄纠纠地冲了过去,狗被吓了一跳,夹着尾巴跑了,公鸡终于扬眉吐气,寻找鸡群去了。
“哎哟,说要杀它,还站起来了,看它样子没事,那就不杀了。”父亲站在雪中,看着一地的鸡脚印。
看着那条张望的黄狗,我不由得有些鄙视它,认为它窝囊至极,连只鸡都怕,往后怎么能看家护院。
那场鸡狗大战是惨烈的。
鸡群躲在屋檐下,那只公鸡却走到了院中,似乎看到了一条虫子。
黄狗从窝里冲了出去,准备收拾那只调皮的公鸡,可当它冲到公鸡面前时震憾了,公鸡不但没跑,反而跳了起来,跳到它的脑袋上面,用那双锋利的爪子,紧紧地抓住了它的嘴巴。黄狗受痛,使劲一甩,挣脱了公鸡的利爪,它狂吼一声,又冲了过去,这一次公鸡没能快速躲开,翅膀被黄狗咬了一口,顿时鲜血直流。公鸡拼命挣扎着,叫喊着,使劲啄着黄狗的鼻子,啄出了几个洞,黄狗不得不放开公鸡。
斗了几个回合,眼看公鸡就要被黄狗咬死,爷爷这才拿起扁担上前劝架,黄狗吓得跑到西厢房,公鸡也跑了。
眼皮跳是预兆之一,鸡狗打架,却是恶兆,一向相信预感的爷爷,突然沉默了。
鸡犬不宁,主凶。
“没什么事,大家都不要出门。”
早饭的时候,爷爷叮嘱大家,也是一道命令,谁都明白鸡和狗打架不是什么好兆头。
雪下了一天,幸亏爷爷备了炭,又在闲时砍了不少柴,一家人围着火坑,烧着洋芋,闲聊着。孩子们在院子里玩着雪,双手冰得通红,捧着雪球蹲到火坑边上,闻到了洋芋的香气,便用树枝丫把洋芋掏出来,也不怕烫,挨个用手捏,软软的便拿走。
火坑在厨房里,一边堆放着柴禾,一边是灶台,一个铁三角放在火坑上,可以烧水,煮饭则用鼎罐,一边挪动一边煮,奶奶炖了猪脚,香味飘满了屋,馋得孩子们都流出了口水。
黄狗睡在柴禾边上,它趴在地上,大概是身上的伤还在痛,眼神十分迷离。这是条不大受欢迎的狗,是从亲戚家牵来的,喜欢四处跑,与别的土狗打架,有着好斗的性子,但今天它和公鸡打架,直接颠覆了大家对它忠诚的认知,孩子们甚至怂恿另外几只公鸡参加战斗,认为一定能打得过黄狗。幸运的是,那只公鸡并没有死,它趾高气扬在院子里徘徊着,炫耀着它的辉煌。
到了晚上,没出什么事,爷爷才放下心来,喝了两杯酒,安然睡去。
次日,野鸡山传来喜讯,有一头野猪出来觅食,于是大家就结伙去打野猪,因为爷爷经常打猎,大家就请他一起去。爷爷背上猎枪,带着黄狗上了山。
到了中午,爷爷回来了,带回了一条野猪腿,孩子们围了上去,缠着爷爷讲打野猪的事。
“我都没开枪,就被他们打死了。”
爷爷把野猪腿放在屋檐下,又解下枪,似乎有些失落。
父亲站在屋檐下大喊:“不要摸枪。”
孩子们便不敢再摸,又去摸野猪脚。
爷爷把枪挂好,拿了板凳坐在屋檐下,讲了一件怪事。
天一亮,那头大野猪就下了山,山上全是雪,它是下山寻找食物,找到了一家人的菜园子,便溜进去吃菜,邻居们发现了这头野猪,就喊人来帮忙,十几人将野猪围住,没人敢动手。爷爷到的时候,野猪正朝着山上跑,但大家早有准备,在上山的路上设了陷阱,野猪没能跑上山,被几个人用石头砸死。
二十多人追野猪,唯独爷爷分到了一条野猪腿。
并非爷爷组织大家打野猪,而是发现了一座老坟,张家地里的坟,吃饭的时候,张家人想修这座老坟,请爷爷去做道场,众人也都支持,就给了爷爷一条野猪腿。
老坟就在野鸡山的半山腰,山路边上,那条路是上山的必经之路,这么多年竟然无人发现,坟的上面一片岩石,天然的遮挡物,周围长满了树,坟有些大,也有些长,比普通的大三分之一。
坊间有一些说法,能长的坟是好坟,就是所谓的风水宝地,坟在张家的地里面,张家就认定此坟里埋葬的是祖宗,至于埋了谁,没人知道。
野鸡山年龄最大的是白太公,白花狗的大伯,再过一年就满一百岁,爷爷认为他知道老坟埋的是谁,就带着我去询问。
“这个坟啊,埋的可能是罗疤子,他可厉害了。”
白太公虽然年长,但听力和视力都没问题,牙掉光了把不住风,声音有些怪异。
“如果是埋的罗疤子这个土匪,和张家倒是有点亲戚关系。”
爷爷似乎有了答案。
很快,张家否定了那是罗疤子的坟,因为罗疤子是个无恶不作的土匪,他抢过张家的姑娘,因此与张家有了关系,罗疤子死后,埋在了阴山,老坟里的人比罗疤子早,应该是清朝末期的,张家有人在清朝做官,后来回了白云山,一直没有找到墓地。
老坟可以是任何人,但不能是罗疤子,这是个铁一样的事实。
爷爷坐在火坑边上抽烟,表达了他对张家的不满。
“罗疤子根本没埋在阴山,阴山哪座坟是罗疤子的,白太公是明事理的人,他记得这事,他在罗疤子手下做过事,没杀过人,就是替罗疤子喂马,军队从上面打过来,罗疤子没跑,中了好几枪,死在了下山的洞里,是他的手下把罗疤子埋了,又拿了他的衣服,埋在了阴山,罗疤子生前干了那么多的坏事,死了肯定有人会挖他的坟,阴山的坟就有人挖过,前几年还有人挖,认为里面埋了大洋,张家认为里面埋的是张家人,哪有这回事,张家根本没人当官,清朝也没有,下寨倒是有一个,不过人家的坟在老屋后面,白云山的坟,有点名气的我都知道……”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罗疤子的名字,也是第一次知道白云山有土匪,而且就在野鸡山上的洞里。那天晚上,爷爷讲了许多关于罗疤子的故事,这个充满了传奇的土匪头,虽然抢了张家的姑娘,却没有为害白云山,他带着人到外面去抢,有时候还会分东西给附近的人。罗疤子原来是一个乡镇学校的老师,妻子被恶霸抢去,还差点打断他的腿,求助无门,他便离开了家乡,四处流浪时结识了一些可怜人,兵荒马乱的年代,弱肉强食,罗疤子有知识,也有组织力,于是就拉起了队伍,据说被消灭时人数已经有两百多。
在人们的思想里,一但当上了土匪,就不是什么好人,罗疤子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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