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嘉遇看两人拆了数招,已知吉逸然武功在沙老大之上。沙老大刀沉力劲,看起来倒是十分威猛,但刀法失之呆滞。吉逸然以巧降力,时候稍长,沙老大额头见汗,呼吸渐粗,身法已不如初战时的矫捷。
刀光剑影中,只听吉逸然一声呼叱,沙老大腿上中剑。他脸色大变,纵出三步,右手一扬,三枚透骨钉打了过来。吉逸然扬剑打飞两枚,另一枚侧身避过。她打飞的两枚透骨钉中,有一枚突向王嘉遇当胸飞去。
吉逸然惊呼一声,心想这一次要误伤旁人了。哪知王嘉遇伸出左手,只用两根手指,便轻轻巧巧的将那枚透骨钉拈住了。
沙老大带来的大汉中多人手执火把,将船头照得明晃晃地有如白昼,吉逸然瞧得清楚,不禁一怔,心想:“这手功夫可俊得很呐!原来他武功恁地了得。”
沙老大见吉逸然注视着王嘉遇,面露惊愕之色,乘她不备,又是三枚透骨钉射了过去。
王嘉遇急叫:“姑娘,留神!”
吉逸然急忙转过头来,只见三枚透骨钉距身已不过三尺,若不是得他及时呼叫,至多躲得过一枚,下面两枚却万万躲避不开,急忙侧头让过了一枚,挥剑击飞了另外两枚,转身向王嘉遇点头示谢,挺起长剑,向沙老大直刺过去。
沙老大一击不中,早已有了防备,提起泼风刀一轮猛砍。吉逸然恨他歹毒,出手尽是杀招。拆了数招,沙老大右膀中剑,呛啷啷一响,泼风刀跌落船板。吉逸然抢上一步,挥剑将他右腿砍下。沙老大长声惨叫,晕了过去,他手下众人大惊,拥上相救。吉逸然掌劈剑刺,登时打死了七八人。
王嘉遇看着不忍,说道:“吉姑娘,饶了他们吧!”吉逸然毫不理会,继续刺杀,又伤了两人。余人见她下手狠辣,纷纷跳江逃命。吉逸然顺手一剑,割下沙老大的首级,跟着两脚,把他首级和尸身都踢入江中。
王嘉遇心下不快,暗想你既已得胜,何必如此心狠手辣,转头看马老板时,他早已吓得全身瘫软,动弹不得。
跳入江中的流沙帮众纷纷爬上小船,摇动船橹,如飞般向下游逃去。
王嘉遇说:“他们要抢你财物,既没抢去,也就罢了。何苦多伤性命?”
吉逸然白了他一眼说:“你没见他刚才的卑鄙恶毒么?要是我落入他手里,只怕还有更惨的呢。你别以为救了我一次,就可随便教训人家,我才不理呢。哼!”王嘉遇默然不语,心想这姑娘实在不通情理。
吉逸然拭干剑上血迹,还剑入鞘,向王嘉遇一揖,忽然甜甜的一笑说:“王公子,适才幸亏你出声示警,叫我避开暗器,谢谢你啦。”
王嘉遇脸上一红,还了一揖,心下发窘,无言可答。只觉这姑娘有礼时温若处子,凶恶时狠如狼虎,真是阴晴不定,不知到底是什么性子。
吉逸然叫船夫出来,吩咐洗净船头血迹,立即开船。船夫见了刚才的狠斗,哪敢违抗?提水洗了船板,拔锚扬帆,连夜开船。
吉逸然又叫船夫取出马老板的酒菜,喧宾夺主,自与王嘉遇在船头赏月。她绝口不提刚才恶斗,也不谈论武功,喝了几杯酒,淡淡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哼,青天只怕也管它不着呢。明月几时爱出来,便出来,不爱出来便不出来。王公子,你说是不是?”
王嘉遇听她忽然掉文,只得随口“嗯”了一声。他小时候跟着王子伦念过几年书,后来王子伦教育他说乱世允武不允文,便改教他兵书战策。自从跟颜谷峰学武后,虽然晚间偶然翻阅一下书籍,但不当它是正经功课,是以文学上所知甚是有限。
吉逸然说:“王公子,月白风高,如此良夜,咱们来联句,好不好?”王嘉遇说:“我可不会。”吉逸然见他如此,一笑不再提,替王嘉遇斟了杯酒。忽见前面江上一叶小舟破浪而来,虽是逆水,但驶得甚快。吉逸然脸色一变,冷笑数声,只管喝酒。
坐船顺风顺水,冲向下游,转眼间两船驶近。吉逸然掷下酒杯,突然飞身跃起,双脚在船篷上点了几点,落在后梢,从船老大手里抢过舵来,只一扳,坐船船头向左偏斜,对准了小船直撞过去。小船忙要避让,哪里还来得及,只听一声巨响,两船已然相撞。
王嘉遇叫一声:“使不得!”已见小船上跃起三个人影,先后落在坐船船头,身手均颇迅捷。这时小船一侧,翻了过去,船底向天。王嘉遇老远看出小船上原有五人,除这三人外,尚有两人,一个掌舵,一个打桨。这两人不及跃起,都落入水中,只叫得一声“救命”便沉落江底。这一带江面水急礁多,就算熟识水性,黑夜中跌入江心也是凶多吉少。
王嘉遇暗怪吉逸然歹毒,无端又去伤人。等两人从水中冒上,当即伸手扯断帆索,咬在口中,双足在船舷上一撑,飞身落向江中,一手一个,抓住落水的两人头发,借着牙齿咬住帆索之力,在江面打了个圈子,提着两人回到座船,这一下既使上了山岸功内劲,又用了玄诚所授的梯云纵轻功。
只听四人齐声喝彩。一人正是吉逸然,她已从船梢跃回船头,另外三个则是从小船跳上来的。
王嘉遇放下两人,月光下看那三人时,一个是五十多岁的枯瘦老者,留了疏疏的胡子,一个是中年大汉,身材粗壮,另一个则是三十岁左右的妇人。
那老者阴恻恻一笑说:“这位老弟好俊的身手,请教尊姓大名,师承是哪一位?”
王嘉遇抱拳说:“晚辈姓王,因见这两位落水,怕有危险,这才拉了起来,并非胆敢在老前辈面前卖弄粗浅功夫,请勿见怪。”
那老者见他十分谦恭,颇出意料之外,只道他是怕了自己,冷笑一声,对吉逸然说:“怪不得你这小娘皮越来越大胆啦,原来有了这么硬的一个帮手。他是你的相好么?”
吉逸然登时满脸通红,怒喝:“我尊称你一声长辈,你说话给我放尊重些!”
王嘉遇心想:“看这些人神气,全都不是正人,我可莫卷入是非漩涡之中。”于是朗声说:“在下与这位姑娘也是萍水相逢,谈不上什么交情。我奉劝各位,有事好好商量,不必动刀动枪的伤了和气。”
那老者还未接口,吉逸然狠狠瞪了王嘉遇一眼,生气说:“你要是害怕,那就上岸走你的路吧!”王嘉遇心想:“这个姑娘当真蛮不讲理。”默然不语。
那老者听了王嘉遇口气,知道他不是吉逸然的帮手,欢喜说:“公子既跟这姓吉的没有瓜葛,那好极啦。等我们事了之后,我再和王公子详谈,咱们很可以交交朋友。”言下颇有结纳之意。王嘉遇不便回答,作了一揖,退在吉逸然身后。
那老者对吉逸然说:“你小小年纪,做事这等心狠手辣。沙老大打不过你,你赶了他走,也就罢了,干嘛要伤他性命?”
吉逸然说:“我只一个人,你们这许多大汉子一拥而上,我不狠一些成么?还说人家呢?也不怕旁人笑你们以大欺小、以多欺少。有本事呐,就把人家的金子给拾下来啊。不要等我捡了,又是阴魂不散的追着来要,想吃现成么?也不知道要不要脸呢?”她语音清脆,咭咭呱呱的一顿抢白,那老者给她说得哑口无言。
那妇人突然双眉竖起,骂道:“你这小娘皮,你家大人把你宠得越来越没规矩啦。我要问问你爷爷去,是谁教你这般目无尊长?”吉逸然说:“尊长也要有尊长的样儿,想摆摆空架子,来捡便宜,那可不成。”
那老者大怒,右手噗的一掌,击在船头桌上,桌面登时碎裂。吉逸然说:“刘老爷子的功夫如何,我早就知道,左右也不过这点玩艺儿,又何必在小辈面前卖弄?你要显功夫,去显给我爷爷们看。”那老者说:“你别抬出你那几个爷爷来压人。你爷爷便怎样?他们真有本事,也不会让女儿给人糟蹋,也不会有你这小杂种来现世啦!”吉逸然惨然变色,伸手握住了剑柄,一只白玉般的手不住抖动,显是气恼已极。那大汉和妇人却大笑起来。
王嘉遇见吉逸然脸颊上流下两道清泪,心中甚是怜惜,暗想:“她行事比我老练得多,怎么给人一激就哭了起来?这老头跟人吵嘴,怎地又去骂人家的父母?年纪一大把,却不分说道理,乱七八糟的,尽说些难听话来损人。”他本来决意两不相助,但眼见吉逸然被人欺侮,却动了相助之念。
那老者阴森森说:“哭有什么用?快把金子拿出来。我们自己也不贪,金子要拿去给沙老大的寡妇。再说,这位王公子也该分上一份。”王嘉遇忙摇手说:“我不要!”
吉逸然气得身子发颤,跺脚哭着说:“我偏偏不给!”
那大汉“哼”了一声,见坐船虽已收帆,但仍顺水下流,举起船头的大铁锚,在空中舞了一个圈,向岸上掷去。那铁锚连上铁链,不下两百多斤,他掷得这么远,力气确实非同小可。铁锚一落在岸上,大船登时停了。那大汉叫道:“你到底拿不拿出来?”
吉逸然举起左袖,拭干了泪水说:“好,我拿给你们。”奔进船舱,过了一会儿,双手捧着一个背包出来,看模样甚是沉重。那大汉正要伸手去接,吉逸然喝道:“呸,有这么容易的!”手上使劲,那背包直飞出去,扑通一声大响,落入江心,叫道:“你们有种就把我杀了,要想得金子吗?别妄想啦!”那大汉气得哇哇大叫,拔刀向她砍来。
吉逸然一掷出包裹,早已拔剑在手,刷刷两剑,还刺大汉。
那老者叫道:“住手!”大汉回架来剑,跃开两步。
那老者向吉逸然侧目斜视,冷笑说:“果然龙生龙,凤生凤,乌龟原是王八种。有这样的奸贼老子,就生这样的奸诈小畜生。今日再让你这小辈在老夫面前放肆,我就不姓刘啦。”也不见他身子晃动,突然拔了起来,落在吉逸然面前。吉逸然挺剑刺去。那老者空手进招,运掌成风,攻势凌厉之极。吉逸然虽有长剑在手,却被他逼得连连倒退。拆得十多招,吉逸然右腕忽被他手指点中,长剑当啷落地。那老者脚尖一挑,把剑踢了起来,左手握住剑柄,右手搭定剑尖,双手里弯,啪的一声,剑身登时折断。吉逸然吃了一惊。
老者喝道:“今日不在你身上留个记号,只怕你日后忘了老夫的厉害!”手持断剑,向她脸上划去。吉逸然惊呼闪避。老者步步进逼,毫不放松,左手递出,剑尖青光闪烁,眼见便要划到吉逸然脸上。
王嘉遇心想:“再不出手,她脸上非受重伤不可。”从囊中掏出一枚硬币,向老者手中断剑上投去。铛的一声,老者只感手上一震,一枚暗器打在断剑之上,撞击之下,虎口一痛,断剑竟自脱手。吉逸然本已吓得面色大变,这时喜极而呼,纵到王嘉遇身后,拉着他的手臂,似乎求他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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