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交易所三十层的休息区宽敞明亮,与其他区域古朴严肃的氛围不同,这里布置得颇为舒适。几张红木桌椅散布在空间各处,窗外可以俯瞰鬼市全景,亡魂们如细小的光点般流动,构成一幅动态的城市图景。
秦川坐在靠窗的位置,手中捧着一杯淡青色的茶,这是地府特产的忘忧茶,据说能缓解死亡记忆带来的痛苦。对面是王博,他们俩在实习生宿舍成为了室友,但因各自分配到不同部门,见面机会并不多。
所以,你现在正式成为记忆交易所的见习分析师了?王博抿了一口茶,眼中带着赞赏,听说你还受到了副主管的赏识?
秦川微微点头:运气好而已。你呢?在十殿系统适应得如何?
有趣但复杂,王博笑了笑,他生前是历史学教授,言谈间自带学者气质,十殿系统负责传统审判,与你们交易所是两套体系,但本质上都是灵魂管理的机构。我这几天一直在研究地府的阶层制度,发现了些有趣的模式。
阶层制度?秦川来了兴趣,放下茶杯。
地府的七阶九等,王博的声音低了些,这是一个极其森严的等级体系,比阳间任何朝代的等级制度都要严格。简单来说,地府所有存在被分为七个主要阶层,每个阶层内又有细分等级。
他在桌上用手指勾勒出一个金字塔:最顶层是幽冥财阀,传说中由最古老的亡魂组成,实际控制地府运作;第二层是冥府高层管理,包括十殿阎罗、经济委员会等核心机构的领导;第三层是鬼差精英,高级分析师、评估师这类;第四层是普通鬼差,就是我们这样的执行人员;第五层是自由灵魂,有一定资源的普通亡魂;第六层是待轮亡魂,贫困但有转世希望的;最底层是业障灵魂,那些犯下重罪、无法正常转世的存在。
这听起来...与阳间社会结构差别不大,秦川若有所思,手指不自觉地屈折着关节。
正是讽刺之处,王博叹了口气,地府本应是公平审判的地方,却复制了阳间的不平等。更有趣的是,这种等级划分表面上基于道德贡献,实则深受资源控制影响。就像阳间,表面讲究能力和贡献,实则很大程度由财富和背景决定。
他们的谈话被一阵轻响打断。谢婉仪出现在休息区入口,身后跟着一位年轻的工作人员。
秦川,准备好了吗?谢婉仪问道,拍卖会准备工作已经开始,有几份记忆碎片需要你评估。
秦川起身告别王博,跟随谢婉仪前往工作区域。路上,王博刚才的话在他脑海中回荡。虽然来到地府只有短短几天,但他确实已经感受到了这里森严的等级制度。
地府的阶层体系,是个敏感话题,谢婉仪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语气平静,但作为分析师,了解这个体系有助于你更好地理解灵魂价值评估的背景。今天的任务正好会让你接触到不同层级的亡魂。
他们来到一间名为碎片评估室的办公室,里面摆放着数十个透明容器,每个容器中都漂浮着一团微微发光的物质——记忆碎片。一位工作人员正在为每个容器贴上标签。
这些是下午拍卖会的部分商品,需要进行最终评估和定价,谢婉仪解释道,大部分已经由资深评估师处理过,但有三组需要你重新评估。
她指向角落的三个容器:这些记忆碎片来源复杂,标准公式给出的估值存在争议。我想看看你的直觉判断。另外,评估完成后,我们需要到底层区取一批特殊记忆。
接下来的两小时里,秦川专注于记忆碎片的评估工作。这些记忆比灵魂评估更为复杂——不仅要考虑记忆的清晰度和完整性,还要分析其价值维度:历史价值、情感价值、技能价值和稀有度。
最后一组记忆碎片特别有趣——来自一位古代商人,记载了丝绸之路上的冒险经历。秦川轻触容器,感受到数据流的波动。太阳穴微微刺痛,眼前浮现出沙漠商队、异域市集和秘密交易的片段。这段记忆既有历史价值,又包含当时罕见的贸易路线信息,可能对某些研究者或收藏家极具吸引力。
这组记忆价值被低估了,秦川指出,它不仅有表面的历史和文化价值,还包含可转化为实际利益的贸易情报。我建议将起拍价提高30%。
谢婉仪点头认可,在评估表上做了修改。评估工作完成后,她带着秦川离开交易所,前往鬼市底层区——这次不是参观,而是执行实际任务。
穿过繁华的中心区,建筑风格逐渐变得破败,街道也越来越狭窄昏暗。秦川回想起之前与谢婉仪的鬼市漫步,但这次他们走得更深,来到了之前未曾涉足的区域。
这里的景象令人震撼:残破的棚屋密集排列,散发着腐朽气息;无数衣衫褴褛的亡魂蜷缩在角落,眼神空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重的绝望,如同实质般压抑。秦川观察这些亡魂周围的数据流,发现它们几近停滞,呈现出病态的灰色,与上层区域亡魂的明亮流动形成鲜明对比。
这些是...?秦川低声问道,内心已经有了答案。
业障灵魂,谢婉仪平静地回答,犯下重罪或业力过重的亡魂。按规定,他们需要偿还业债才能获得转世机会,但实际上,很多人永远无法积累足够的阴德。
他们来到一座低矮的建筑前,门口站着几位面色阴沉的守卫。谢婉仪出示证件后,被允许进入。内部是一个宽敞的厅堂,数十位业障灵魂正在进行某种强制劳作——他们反复书写着相同的符文,每完成一页,就有一丝微弱的能量被抽取出来,汇入厅堂中央的收集装置。
记忆抄写,谢婉仪解释,这些灵魂通过抄写特定记忆,产生微量阴德。我们来取的正是这些记忆副本,它们在某些特殊研究中有用。
正当他们等待工作人员准备记忆副本时,秦川注意到角落里一个特别消瘦的灵魂。他似乎比其他人更加虚弱,手中的笔一次次从颤抖的指间滑落。更引人注目的是,这个灵魂脖子上套着一个特殊的项圈,不断闪烁着红光。
秦川的视角突然转换——
我又一次失败了。笔从指间滑落,墨迹洇湿了纸页。这意味着今天的配额又完不成,惩罚将再次加重。我抬头看向那些高高在上的上等鬼,他们穿着整洁的制服,谈笑风生,对我们的苦难视而不见。
特别是那个新来的年轻人,他的目光与众不同——不是轻蔑,而是疑惑和同情。这反而让我更加痛苦。同情有什么用?它不能减轻我的刑罚,不能消除我的业债,不能让我早日转世。
我们这些业障灵魂就像地府的垃圾,注定被埋在最底层,永远无法看到希望的光明。传说中的公平审判在哪里?我与那个上周被直接送去转世的富商相比,罪孽真的重那么多吗?
我低下头,重新拾起笔。项圈再次发出警告的红光——如果再不完成任务,等待我的将是更长时间的净化。那种痛苦,比生前的死亡还要难以忍受...
秦川恢复了自己的视角,震惊于刚才的体验。他似乎短暂地进入了那个业障灵魂的意识,感受到了对方的绝望和愤懑。这种能力是新的,他之前只能看到数据流,而不是直接体验他人感受。
那个灵魂,秦川指向角落,他犯了什么罪?
谢婉仪顺着他的指向看去:编号6372?让我查一下。她翻阅手中的记录,生前是个小偷,多次盗窃,最后一次导致失主心脏病发作死亡,算作间接致人死亡。业债中等,预计服刑时间三百年。
三百年?秦川惊讶道,而我之前评估的一个杀人犯只被判了八十年,因为他生前有钱有势,死后带来大量阴德。这...公平吗?
谢婉仪沉默片刻:地府的判决考虑综合因素,不仅是罪行本身。那位富商虽然犯下重罪,但生前也有善行,更重要的是,他的灵魂被评估为高价值,对地府整体运作有益。
所以,秦川直视谢婉仪的眼睛,灵魂价值评估不仅关乎转世,也决定了在地府的待遇?为什么相似罪孽的亡魂会有如此不同的待遇?
谢婉仪回望他,眼神复杂:地府如同镜子,只是映照阳间的不公。这套体系运行千年,有其内在逻辑。作为记忆交易所的分析师,我们的职责是在现有规则下尽可能公正地评估,而不是质疑规则本身。
她的语气变得柔和:不过,正因为有像你这样心存疑问的人,体系才有可能逐渐改进。
秦川没有再追问,但内心的疑惑更深了。如果地府只是复制了阳间的不平等,那死亡又有什么意义?所谓的审判和公正,岂不是一场对底层亡魂的残忍游戏?
任务完成后,他们带着收集的记忆副本返回交易所。一路上,秦川看待周围亡魂的目光已经不同——他能更清晰地识别出他们的阶层地位,从衣着、举止到周围数据流的明暗强弱,无不透露着深刻的社会分层。
经过鬼市中心广场时,秦川突然注意到一个形迹可疑的身影。那是一位身着普通鬼差服装的男子,但他的行为模式异常——他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目光却一直锁定在记忆交易所的方向,不时记录着什么。更奇怪的是,秦川发现自己几乎看不到对方周围的数据流,就像那人刻意屏蔽了自己的灵魂特征。
谢婉仪,秦川轻声提醒,那边那个人,看起来像在监视交易所。
谢婉仪顺着他的指向瞥了一眼,神色微变:有意思。最近确实有些异常动静。回去后我会报告安全部门。你的观察力不错。
回到交易所后,秦川一直在思考今天的所见所闻。地府的阶层制度,业障灵魂的悲惨处境,灵魂评估中的不平等,以及那个神秘的监视者——这些碎片开始在他脑海中连接,勾勒出一个更为复杂的地府图景。
他想起王博说过的话:地府的七阶九等,比阳间任何朝代的等级制度都要严格。在这个死后世界,灵魂的价值被精确量化,命运被冷酷划分。而他,作为一名灵魂评估师,正是这个庞大机器的一个零件。
手指再次不自觉地屈折关节,秦川望向窗外。鬼市的灯火次第亮起,照亮了灰蒙的天空。在这些看似温暖的光芒下,掩藏着怎样的暗影与秘密?而他所拥有的特殊能力,又将把他引向何方?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至少现在没有。但秦川隐约感觉到,随着自己逐渐深入地府的核心,这些迷雾终将被揭开。只是,揭开的真相,是否如他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