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死一般的寂静。
祁让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死死锁着我,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有震惊,有怀疑,更有被欺瞒的怒火。柳贵妃瘫软在地,脸色灰败,连最后挣扎的尖叫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都给朕退下!”祁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挥退了殿内所有宫人,包括那两个准备对我行刑的太监。他的目光扫过柳贵妃,冰冷刺骨,柳贵妃抖得更厉害了,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被他身边的总管太监李德全半拖半扶地带了出去。
殿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的窥探。
祁让一步步向我走来,龙袍上的金线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压迫的光芒。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声音低沉而危险:“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镜湖之事,一字不漏地告诉朕!”
我垂下眼睑,掩去眸底翻涌的恨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尽管喉咙依旧干涩得厉害:“陛下,五年前镜湖遇刺,您身中数刀,坠入湖中。是臣女拼死将您托出水面,寻到一处隐蔽山洞,为您简单包扎止血。”
“细节。”他声音更冷,带着审讯的意味。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回忆那些刻骨铭心的画面:“陛下当日所穿龙袍,袖口内侧绣有暗金龙纹,并非明黄。您左肩中了一刀,最深,血流不止。臣女情急之下,撕下自己的…自己的裙摆为您按压,后来又寻了些止血的草药,捣碎了敷上。”
我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你用什么包扎的?”他追问,目光锐利。
我微微一顿,似在努力回忆,然后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当时慌乱,臣女记得……好像用的是一方手帕。那手帕……是我爹爹在我入宫前几日送我的,上面绣着林家的暗记,一小片竹叶纹。”
林家。我爹爹,前朝宰相林清源。
祁让的呼吸明显重了几分。他没有再问,只是转身,对着空荡荡的大殿一角沉声道:“李德全,给朕滚进来!”
李德全几乎是立刻就出现在门口,连滚带爬地跪下:“奴才在。”
“即刻去查!”祁让的声音透着阴鸷,“五年前镜湖遇刺案的所有卷宗,给朕一字不漏地翻出来!还有,柳家是如何发迹的,当年柳氏是如何出现在镜湖附近的,她救驾的‘功劳’是如何认定的,一并给朕查清楚!另外,”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林相……林清源当年被参结党营私一案,所有相关的奏折、证词,也给朕调来!”
李德全连声应“是”,额头冷汗涔涔,不敢多言半句,领命匆匆退下。
殿内再次陷入死寂。祁让负手而立,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越来越浓重的寒意和一丝……困惑。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是那么的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李德全再次进来,脚步匆忙,神色凝重。他呈上几份卷宗和一叠密报:“陛下,都……都查到了。”
祁让猛地转身,一把夺过,快速翻阅起来。他的脸色随着纸张的翻动越来越难看,从最初的阴沉,到后来的铁青,最后竟隐隐透出一丝苍白。
我静静地跪在地上,看着他表情的变化,心中没有半分波澜。这些,我早就料到了。
“柳家……柳家竟是在朕‘被救’之后,才开始迅速崛起的……”祁让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可置信,“当年林相被构陷,与柳家打压林相旧部的时间,竟如此吻合……”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般射向我:“柳如烟,当年根本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到朕的伤口!她所说的救驾细节,与你刚才所言,多有出入,甚至…漏洞百出!”
我依旧垂着头,声音平静无波:“陛下圣明。”
祁让丢开手中的卷宗,它们散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一步步踱到我面前,蹲下身,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审视我。他的手指冰凉,轻轻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与他对视。
“你,真的是你。”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恍然,有被愚弄的愤怒,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愧疚。
“是臣女。”我平静地回答。
“为何隐瞒五年?”他眼神陡然锐利起来,“你父亲的案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
我迎上他的目光,眼中是一片死寂的冰冷:“陛下,臣女只是一个卑微宫女,只想活下去。”
他的眉头紧紧蹙起,似乎对我的回答并不满意。那股帝王的掌控欲再次升腾起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从今日起,你便在朕身边伺候。”
他站起身,恢复了高高在上的帝王姿态:“朕会给你应有的恩宠,补偿你这五年所受的委屈。”
恩宠?补偿?我心中冷笑。
我叩首谢恩,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谢陛下隆恩。”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些欣喜或感激,却只看到一片平静。他有些烦躁地摆了摆手:“下去吧,李德全会安排好一切。”
我依言退下,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我分明从他紧抿的唇角和微微颤抖的指尖。他确认了我是他的救命恩人,也必然意识到了,自己当年可能错信了小人,甚至……亲手将真正的忠臣推入了深渊。
他以为的“恩宠”,不过是他自我安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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