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坟岗的月光被乌云啃得只剩一线，沈张陵的指节在蓝布包口绷得发白。
七具纸人裹着红绸绕井旋转时，他瞥见其中一具红绸下露出的断指——那是今早替王二牛家破凶煞局时，他亲手替老人包扎过的左手食指。
镇不住引魂符！林朝颜的声音带着颤，手机闪光灯在井壁云雷纹上扫出一片血光。
沈张陵反手将避魂铃甩向井口，青铜铃铛撞在井沿卍字纹上，嗡鸣像根细针直扎进太阳穴。
纸人红绸突然炸成碎片，七具纸胎噼啪爆成灰烬，有两粒火星溅在他手背，烫得他倒抽冷气——这不是普通纸人，灰烬里混着细碎的人骨渣。
鬼门阵的引魂符。他扯下衣角擦手，目光扫过满地碎骨时喉结滚动，用活人生骨掺纸浆，借阴时引地脉阴气......他们要唤醒镇灵。
林朝颜突然蹲下身，废墟里翻出的契约残页在她指尖簌簌作响。
月光漏下的瞬间，沈张陵看见她后颈渗出的冷汗——残页边缘用朱砂标着：壬午年七月十五，若外客三人入村，鬼门自开。
外客三人......她抬头时眼尾发红，今早进村的除了我们，还有周奎。
沈张陵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十年前父亲失踪前最后一通电话里，说的正是壬午年七月十五；而三天前他收到的匿名快递，包裹单上的邮戳日期，也是壬午年七月十五。
触发仪式了。他从怀里抽出《青乌残卷》，泛黄纸页在风里哗啦翻卷，止煞纹......指甲在井沿刮出白痕，血珠渗出来时，他迅速按出个模糊的符印——这是家传术法里最笨的血封，但此刻他的罗盘早被鬼门阵震裂，只能赌这口气。
小先生。
沙哑的女声从背后传来。
沈张陵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林朝颜的残页哗啦啦翻到最后一页——盲婆不知何时站在五步外的老槐树下，佝偻的背影像张被揉皱的黄纸。
她左手攥着个粗布口袋，右手摸索着往前伸，枯枝般的手指几乎要碰到沈张陵的衣襟：这是断魂砂。
沈张陵接过布袋的瞬间，掌心像压了块冰。
袋口飘出的药香里混着铁锈味，他突然想起父亲笔记里夹着的干枯药草——断魂砂：守墓一脉秘传，以人骨粉、朱砂、尸油淬七七四十九日，可封鬼门。
你爹......盲婆的眼眶陷得更深，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淌，当年他也是这样，用这砂封了噬魂手本体......可周奎那狼崽子，他早备好了活祭。
活祭两个字像块石头砸进沈张陵的胃里。
他想起今早路过村东头废弃祠堂时，门后堆着的七扎香烛；想起周奎递茶时，袖口露出的半枚青铜哨——此刻那哨音正从乱坟岗边缘炸响，震得坟头的纸幡簌簌掉灰。
你们以为能拦？周奎的笑声混着铜哨的颤音，他站在第七个坟包上，月光刚好照亮他腰间挂着的青铜牌，还阳术的阵脚早扎进地脉了。
沈张陵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七个佝偻的身影正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是王二牛，是老张头，是刘婶，他们的瞳孔泛着死鱼白，手里的香烛烧到尽头，火星子掉在地上，竟在泥土里烧出个焦黑的生字。
念咒！周奎抬手一挥，王二牛的柴刀突然举过头顶。
沈张陵看见他手腕内侧有道新疤——正是今早自己替他处理蛇咬时包的纱布，此刻纱布下渗出的不是血，是黑褐色的黏液。
朝颜！他抓过断魂砂往井口撒去，黑砂撞在井壁的云雷纹上，腾起的青烟里传来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鬼门阵的震颤顿了顿，但沈张陵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这停滞太刻意，像头凶兽在收爪，准备更狠的一扑。
不是普通鬼门......他盯着井口翻涌的黑雾，喉咙发紧，它连的是棺材眼下的古冢。
看井底！林朝颜的指甲掐进他胳膊，疼得他倒抽冷气。
月光突然穿透乌云，照见井壁裂缝里漫出的黑雾中，那道灰袍身影的斗笠被风掀开一角——青灰的脸上，右眼位置嵌着块暗红色玉坠，和周奎腰间的青铜牌上的纹路，竟完全吻合。
是他在操控。林朝颜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从王二牛家凶煞局开始，从我们进村开始......
井底传来第二声钟响。
这次不是滚地的闷响，而是贴着耳膜炸开的清越，震得沈张陵的鼻血啪嗒掉在青乌残卷上。
他看见林朝颜的瞳孔在剧烈收缩——她怀里的契约残页，不知何时被血浸透，最后一行小字缓缓显形：活棺易主，鬼门永开。
退！他拽着林朝颜往老槐树后躲，王二牛的柴刀擦着他耳尖劈进树干，木屑溅了满脸。
周奎的笑声越来越近，混着傀儡村民喉咙里发出的呜咽；盲婆不知何时又不见了，只留那截粗布口袋在乱草里，像具被剥了皮的尸体。
第三声钟响传来时，沈张陵听见了地壳裂开的声音。
井壁的云雷纹突然渗出暗红液体，顺着石缝往下淌，在井口积成个血圈。
他盯着那圈血，突然想起父亲笔记最后一页的涂鸦——也是这样的血圈，中间画着口棺材，棺材盖上刻满卍字。
张陵......林朝颜的手在他掌心里抖得厉害，井......井在往下沉。
他低头。
井口的青石板正缓缓下陷，周围的泥土簌簌往下掉，露出下面的青砖——每块砖上都刻着卍字，在血水里泛着幽光。
沈张陵的手指无意识地摸向怀里的石匣，匣身的卍字硌得他生疼——那是父亲失踪前寄回家的最后一件东西，此刻正随着井的下沉，发出轻微的震颤。
钟声还在回荡。
沈张陵望着逐渐裂开的井底，突然想起盲婆递布袋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活棺镇灵，镇的从来不是鬼，是人心。而此刻，在那道越来越大的裂缝里，他看见有什么东西正在往上爬——青灰的袍角，斗笠边缘垂下的黑纱，还有灯笼上锁魂村三个字，在血光里，正缓缓变成还阳术。
举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