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声钟响撞碎耳膜时,枯井终于裂开了。
沈张陵的后槽牙咬得发酸,他能清晰听见自己脉搏在太阳穴里擂鼓——井壁的云雷纹渗出的血线正顺着青砖往下淌,在井口积成暗红的漩涡。
林朝颜的手被他攥得发白,却仍死死攥着那页浸透血的契约残页,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灰。
看下面。她突然压低声音,呼吸扫过他耳垂。
沈张陵顺着她的目光低头,裂开的井底正缓缓翻出一截黑石。
月光擦过石面的瞬间,他喉间像塞进了块烧红的炭——那是口棺盖,表面密密麻麻刻着卍字,每道纹路里都凝着暗红的血珠,像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沈父——镇灵。
他膝盖一软,几乎栽进血水里。
青砖缝隙里渗出的血正顺着棺盖的刻痕流动,将两行模糊的字迹冲刷得清晰起来。
第二行是林教授——容器,笔画歪扭如虫蛀,却刺得他眼眶发烫。
父亲不是自愿的。他声音发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是被逼的......
林朝颜的指尖轻轻覆上他手背。
她蹲下身,用袖口擦去棺盖上的血污,动作轻得像在擦拭博物馆展柜里的青铜器。
当最后一块血痂被抹开时,一道月牙形凹槽出现在卍字中心,槽底嵌着半枚暗青色玉佩碎片,边缘还沾着土。
砖厂仓库的碎玉。她的声音发涩,从背包里摸出个密封袋,里面躺着半块同样纹路的碎玉,上次在坍塌的仓库梁架上找到的,我以为是盗墓贼遗落的......
沈张陵盯着两块玉在月光下拼出完整的莲花纹,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那是父亲笔记里画过的引魂莲,说是能开阴阳路,通生死门。
林朝颜将碎玉按进凹槽的瞬间,井底传来闷雷般的轰鸣,整口枯井开始剧烈摇晃。
不能进去!
盲婆的声音像锈了的铜铃。
沈张陵转头,见她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井边,佝偻的脊背被月光拉得老长,枯树皮似的手正从袖管里往外掏东西:这是棺材眼,噬魂手的本体就藏在里面!
一张泛黄符纸被塞进他掌心,符面用朱砂画着扭曲的镇字,边缘还沾着暗褐色的血渍。我祖父是守墓人,这符能压三刻怨气。她的手指抠进他手腕,指甲几乎要扎进骨头,三刻之后......
三刻够了。沈张陵打断她。
他扯过林朝颜的手,将符纸按在棺盖裂缝处。
符纸刚贴上,原本翻涌的黑雾突然凝滞,井壁渗出的血线也慢了下来,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
你们以为几张破符就能拦我?
周奎的笑声从背后传来。
沈张陵转头,见他站在老槐树下,月光穿过枝桠在他脸上投下碎影,左手小指的断口还在渗血。我献了血,献了命,献了这村子的魂。他扬起断指,现在该你们了。
铜哨的尖啸刺穿耳膜。
七具傀儡村民突然直起腰,原本浑浊的眼珠泛着幽绿,额头撞在泥地上发出闷响。
他们的嘴张得能塞进拳头,喉咙里挤出同一个词:献祭......献祭......
棺盖在这时轰然掀开。
腥臭的风裹着腐叶味扑面而来,沈张陵被冲得踉跄半步,却在看清棺中景象时顿住——里面没有尸体,没有骸骨,只有一面半人高的铜镜,镜面蒙着层灰,却隐隐透出暗红的光。
张陵!林朝颜拽他的衣角。
他没回头。
直觉像根烧红的铁钎戳进后颈,推着他往前走。
当指尖触到镜面的瞬间,所有声音突然消失了。
他看见父亲了。
沈建国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站在同样的铜镜前。
他的右肩在渗血,怀里抱着个石匣——和沈张陵贴身带着的那个一模一样。
石匣上的卍字泛着血光,映得他的脸像浸在血里。
收手吧。灰袍人的声音从镜中传来。
沈张陵的呼吸骤然停滞——那声音他听过,在王二牛家的凶煞局里,在砖厂坍塌前的风声里。
沈建国的手按在镜面上,指节发白:还阳术会毁了所有人,包括你。
可你毁不了我。灰袍人低笑。
斗笠被风掀开,露出半张青灰的脸,右眼位置嵌着的玉坠闪着妖异的光,你女儿死的时候,你求我救她;你妻子疯的时候,你求我停;现在轮到你自己了......
沈建国突然抬头,目光穿透镜面,直直撞进沈张陵的眼睛里。
他嘴唇动了动,沈张陵读懂了口型:跑。
镜面突然裂开蛛网纹。
沈张陵踉跄后退,却撞进一堵墙似的怀抱里。
灰袍人从镜中跨出来,斗笠下的脸正在剥落,露出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白明远,市博物馆的副馆长,上个月还握着他的手说小沈啊,你父亲的事我们都很遗憾。
欢迎回家。白明远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可右眼的玉坠却渗出黑血,你父亲用命换的封印,该由你来继承了。
沈张陵想喊,喉咙却像被塞满了棉花。
他看见林朝颜在井边挣扎,周奎的铜哨还在响,傀儡村民的手指已经抠进了她的脚踝。
白明远的手按在他后颈,那里突然刺痛——是三阴噬魂手的抓痕,和王二牛尸体上的一模一样。
睡吧。白明远的声音变得很轻,等你醒了,就能和你父亲团聚了。
沈张陵的意识开始模糊。
最后一秒,他看见镜面上自己的倒影突然扭曲,嘴角咧开一个陌生的笑——那不是他的表情,是白明远的,是周奎的,是所有藏在阴影里的人的。
张陵!
林朝颜的尖叫像根针,刺破了黑暗。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仍站在棺中,铜镜上的符文正泛着幽蓝的光。
白明远的脸不见了,镜里只有他自己,额角的汗正顺着下巴滴在卍字上,晕开一片红。
井外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是周奎的铜哨碎了?
还是傀儡村民的指甲断了?
沈张陵摸向腰间的罗盘,却触到个温热的东西——是林朝颜塞进来的符纸,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
铜镜突然发出蜂鸣。
他盯着镜中自己发红的眼睛,听见井底深处传来第四声钟响。
这次的钟声很轻,轻得像有人在他耳边说:你父亲没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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