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张陵落地时,后颈先撞上了什么硬物。
他踉跄两步站稳,耳膜被某种扭曲的嗡鸣刺得发疼——像是有人把整个村子倒着按进了水里,青瓦屋顶正朝下扎进泥里,井沿的青苔在头顶晃悠,水面倒映的月亮竟悬在脚边,银亮的光斑里浮着半截腐烂的红绸。
这是......林朝颜的手指掐进他掌心。
她的声音发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那种明明熟悉却又完全错位的荒诞感——村东头王阿婆的碾盘此刻倒悬在屋檐下,石磨上还沾着没来得及收的玉米渣,可玉米渣正簌簌往下掉,却不是落向地面,而是飘向天空。
沈张陵的喉结动了动。
他闻到了铁锈味,不是血,是风里裹着的。
十年前他在秦岭山脚的破庙里,父亲就是用这种带着铁锈味的风,裹着半块发霉的炊饼塞进他怀里。
他突然抬头,看见斜对角的院墙上浮起一道影子——是个穿藏青中山装的男人,正被三个灰袍人按在青砖墙边。
男人的后颈渗出鲜血,其中一个灰袍人指尖泛着青黑,正是笔记里记载的三阴噬魂手。
爸......他脱口而出,声音像被泡在水里,闷得发堵。
墙上的影子突然凝实,沈建国的脸清晰起来,额角的疤还是十年前那道,是为了给他捡滚下悬崖的书包磕的。
灰袍人里为首的那个转过脸,沈张陵浑身的血瞬间冻住——是白明远,二十年前就该死在罗布泊的白明远。
鬼门开眼,引煞入魂。白明远的声音混着指甲刮过黑板的刺响,沈兄,你以为用活棺镇灵就能困我?
这局我布了二十年,从你替老林头看风水时就开始了。
沈建国突然抬头,目光直直穿透那面虚墙,撞进沈张陵眼底。
他嘴唇动了动,沈张陵读得懂唇语——走。
原来如此......沈张陵的指甲掐进掌心,《青乌残卷》在他脑海里自动翻页,他是被算计的。十年前父亲说去秦岭收个老物件,母亲因此被村人骂盗墓贼老婆,最后在雨夜吞下整瓶安眠药。
原来根本不是收什么老物件,是被白明远设计成了镇灵。
沈先生。林朝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他从未听过的紧绷。
他转身,看见她半蹲着,指尖悬在一具女尸上方。
那女尸后颈有和老宅死者一模一样的抓痕,右手却紧攥着半卷泛黄的纸页。
林朝颜的指尖在发抖,作为国家二级文物鉴定师,她能分辨出这纸是宋代澄心堂纸,墨迹是矿物颜料调的,这是《守墓人日志》......未公开的部分。
沈张陵蹲下来,看见纸页上歪歪扭扭的字迹:还阳术需双生容器,一为活祭,一为引魂......
如果我死了,他就能彻底复活......林朝颜突然抬头,瞳孔收缩成针尖。
她想起上个月在博物馆,白明远来参观时特意停在她祖父的照片前,说令祖父的牺牲很有价值。
原来从那时起,她就被盯上了——祖父是守墓人,她作为血脉,正是双生容器之一。
你们终于来了。白明远的声音像蛇信子扫过两人耳后。
沈张陵抬头,看见他正站在倒悬的屋檐上,脚踩着王阿婆的门槛,手里的铜镜泛着幽蓝的光,这里是阴阳交界,也是还阳术真正的起点。
沈老爹没能阻止我,你又能做什么?
地面突然震动。
沈张陵感觉鞋底的泥在往下陷,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地底下往上顶。
林朝颜抓住他的胳膊,指向两人脚边——青灰色的土块裂开蛛网纹,一只布满暗红符文的手掌破土而出,指甲缝里还挂着腐烂的布条,正是老宅死者后颈抓痕的形状。
噬魂手本体!沈张陵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父亲笔记里的记载:三阴噬魂手,本体封印于阴阳交界,需活祭血引方可苏醒。白明远之前杀的那些人,根本不是目标,是在给本体喂血。
他颤抖着从怀里摸出《青乌残卷》,泛黄的纸页被冷汗浸透。
父亲的批注在眼前跳动:止煞纹,逆画断魂阵,以活人气为引,可暂封怨力。他咬破指尖,血珠滴在青石板上,顺着记忆里的纹路画起来——先画乾位镇星,再勾坎位锁魂,最后在离位画个倒转的太极。
天地为炉,阴阳为引,断此怨力,封彼归魂!他的声音带着破音,额角的汗砸在阵眼上。
林朝颜突然扯下脖子上的玉佩,那是她祖父留下的,玉质已经沁成了血红色。
她咬着牙把玉佩掰成两半,将半块塞进阵心:用我的血!
噬魂手的动作顿了顿。
青灰色的手臂在空中僵住,指尖的黑血滴在地上,冒起滋滋的白烟。
但也仅仅是顿了顿,下一秒,它的指甲突然暴涨三寸,狠狠扎向沈张陵的后心。
快走!
镜界撑不了多久......盲婆的声音像炸雷劈开虚空。
沈张陵抬头,看见头顶的月亮正在碎裂,每道裂痕里都渗出黑雾。
他抓着林朝颜的手腕往村西头跑——那里有座倒悬的祠堂,门楣上的李氏宗祠匾额正往下掉,却始终落不到地面。
双生棺的另一端!盲婆的声音越来越弱,找到它......
祠堂的石门是虚的,沈张陵一推就穿了过去。
里面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正中央摆着一口黑石棺,和井底那口分毫不差,棺盖上的血线还在缓缓流动。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镜界的天空正在崩塌,白明远的笑声混着噬魂手的嘶吼,像无数根针往耳朵里扎。
跳!他拽着林朝颜跃入棺中。
下坠的风灌进领口,他听见林朝颜的尖叫被风声撕碎,看见棺底的符文突然亮起红光,像一张嘴要把他们吞进去。
黑暗裹着他们坠落。
等视线重新清晰时,沈张陵发现自己正趴在潮湿的青石板上。
他抬起头,看见头顶是和镜界中完全相同的倒悬祠堂——只不过这次,所有的一切都是正的。
林朝颜在他身侧咳嗽,指尖还攥着半块玉佩。
远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
沈张陵扶着墙站起来,目光扫过四周——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道梁,都和镜界里的倒置村庄严丝合缝。
他摸向腰间的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指向正北方向。
那里有扇紧闭的石门,门缝里渗出腐臭的风,混着若有若无的婴儿啼哭。
这是......林朝颜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她指着石门上方的匾额,褪色的红漆还能辨认出两个字——锁魂。
石门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在了门上。
沈张陵握紧《青乌残卷》,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他看向林朝颜,她的脸色惨白,但眼底的光比镜界里更亮。
他知道,他们终于触到了这张二十年诡局的线头。
而线头的另一端,正系着那口黑石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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