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在最初的震惊和喧嚣过后，是仓促而又饱含复杂情绪的告别。
韩老实最终还是红了眼眶，他把家里仅有的一点积蓄塞给阿尘，又反复叮嘱：“臭小子，去了外面，不比在家里，要机灵点，别犯傻。好好学本事，别给你爹丢人，要是撑不住，就回来，爹这铁匠铺，永远是你的家。”他想拍拍儿子的肩膀，手抬起来又放下，最后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孙老则拉着灵草的手，絮絮叨叨地嘱咐了半天，无非是注意身体，小心识人，别忘了草药的根本，最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锦囊，塞到灵草手里：“这里面是一些固本培元的丹药，还有几样防身的药粉，你贴身收好。记住，人心险恶，万事小心。”他叹了口气，“去吧，孩子，若真有仙缘，莫要辜负了。”
村民们围在一旁，看着这两个平日里不起眼的孩子，如今竟真的要踏上寻仙之路，眼神里充满了羡慕、担忧和一丝丝的不真实感。
在晨曦微露之时，阿尘背着一个小小的行囊，脸上和身上的伤口被简单处理过，依然隐隐作痛，但他的眼神却充满了对未知的憧憬。灵草也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紧紧攥着师父给的锦囊，小脸上带着几分忐忑，几分好奇。
两人跟着无为散人，在全镇人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出了生活了十几年的青石镇。
离开了熟悉的家乡，踏上了陌生的旅途。最初的新鲜感和兴奋感过后，阿尘和灵草很快就发现，这位新认的师父，似乎……有点不太靠谱。
一路上，无为散人要么是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要么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喝酒，要么就是躺在路边的大石头上呼呼大睡。对于阿尘和灵草提出的关于“修行”、“仙法”、“青云门”之类的问题，他总是语焉不详，东拉西扯。
“师父，我们什么时候开始修炼啊？是像话本里说的那样，打坐练气吗？”阿尘不止一次地问。
“修炼？呵呵，吃饭是修炼，睡觉是修炼，走路也是修炼，急什么？”无为散人打了个酒嗝，含糊不清地回答。
“那师父，青云门是什么样的？是不是有很多仙人飞来飞去？”灵草好奇地眨着眼睛。
“青云门嘛，就是个山头，有几间破房子，养了些闲人罢了。至于飞……”无为散人瞟了他们一眼，“等你俩啥时候能把地上的路走稳了，再说飞的事儿吧。”
他从不传授任何具体的功法口诀，只是偶尔会指着路边的花草问灵草：“丫头，你看那朵花，它为什么是红色的？”或者指着远处的山峦问阿尘：“小子，你说那座山，它在那里站了多少年了？”
问得两人一头雾水，完全摸不着头脑。
阿尘心里有些焦急，他渴望力量，渴望能尽快学到真本事，可师父这般悠哉游哉，让他感觉像是拜了个假师父。灵草倒是渐渐习惯了，她发现跟着师父虽然没学到什么“仙法”，但眼界却开阔了不少，认识了许多以前只在药书上见过的奇花异草，甚至有些师父随口点评的草木特性，比孙老教的还要精妙。
就这样，走了大约半个多月，翻过几座大山，趟过数条河流，风餐露宿，两个孩子原本细嫩的皮肤变得粗糙黝黑，眼神却更加明亮和坚韧了。
终于，在一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拨开云雾，照射在一座巍峨入云的巨峰之上时，无为散人停下了脚步，指着前方说道：“喏，到了。”
阿尘和灵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住了。
只见前方，一座巨大无比的山门牌坊，完全由洁白如玉的巨石雕砌而成，高达数十丈，气势恢宏！牌坊上龙飞凤舞地刻着三个古朴苍劲的大字——“青云门”。
牌坊之后，是蜿蜒向上的白玉石阶，仿佛一条通往天宫的云梯，没入缭绕的云雾之中。隐约可见，云雾深处，琼楼玉宇，仙阁林立，飞檐斗拱，霞光流转，不时有仙鹤灵鸟飞过，发出清越的鸣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清新气息，吸入一口，都感觉精神一振，旅途的疲惫仿佛都消散了许多。
山门前，有两排身着统一青色道袍、手持拂尘或长剑的弟子肃然而立，神情庄重，目光锐利，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威压。
这就是青云门？
这就是传说中的仙家宗门？
阿尘和灵草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溜圆，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眼前的景象，比他们最大胆的想象还要壮观百倍！和这里一比，青石镇简直就像是尘埃一样渺小。
“怎么样？没骗你们吧？还算气派吧？”无为散人看着两个目瞪口呆的小家伙，嘿嘿一笑。
“太厉害了！”阿尘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师父，我们以后就要在这里修炼了吗？”
“是啊是啊，这里就是仙境吧？”灵草也兴奋得小脸通红。
他们满怀憧憬，以为自己即将踏入这如同仙境般的地方，开始梦寐以求的修仙生涯。
然而，现实很快就给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无为散人带着他们，并没有走那条气派的白玉主道，而是领着他们绕到山门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小侧门，跟守门的弟子嘀咕了几句，递过去一块不起眼的木牌，然后就被领着，沿着一条越来越偏僻、越来越荒凉的小路往山里走。
沿途的建筑也从最初的精致恢弘，逐渐变得普通，甚至破旧。最后，领路的弟子将他们带到了一处位于青云门最外围、几乎快要靠近后山杂役区域的偏僻角落。
这里只有几间低矮破旧的木屋，围成一个小小的院落。院子里杂草丛生，墙角结满了蜘蛛网，其中一间屋子的房顶甚至还破了个洞，风呼呼地往里灌。
“好了，到了。”领路的弟子面无表情地指着其中最破的那间木屋，“按照无为师叔的吩咐，你们两个新来的记名弟子，以后就住这里了。旁边那间是你们师父的。日常所需，可以去前面的外事堂领取，不过份例有限，省着点用。”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仿佛多待一秒都嫌晦气。
阿尘和灵草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与山门口那仙境般的景象形成巨大反差的、堪称“贫民窟”的居所，彻底傻眼了。
“师父，我们就住这里？”阿尘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这里好像比我家柴房还要破。”灵草也小声嘀咕道，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不少。
他们想象中的仙门生活，是住在云雾缭绕的仙阁里，有仙人指点，有灵丹妙药，有威力无穷的法术……可现实却是，他们被扔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成了地位最低的记名弟子，住着比凡间还不如的破屋子。
巨大的落差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他们从头凉到脚。
无为散人却似乎毫不在意，他走到那间破屋前，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探头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嗯，不错不错，清净，没人打扰。正好适合打盹，哦不，是静。”
他转过身，看着两个一脸失落和茫然的孩子，脸上又露出了那种高深莫测的笑容：“怎么？嫌弃了？记住，仙路漫漫，其修远兮。这只是个开始。真正的修行，不在于居所华陋，而在于内心方寸。先把这里打扫干净，然后，好好感受一下这青云山的‘地气’吧！”
说完，他便自顾自地走进了旁边那间稍微好一点的屋子，“砰”地一声关上了门，留下阿尘和灵草，面面相觑地站在杂草丛生的破败院落里，心中充满了迷茫和……一丝丝被坑了的感觉。
仙门初叩，现实骨感。他们的修仙之路，似乎从一开始，就充满了意想不到的“惊喜”和挑战。
“嗡——”
一声沉闷却仿佛能穿透人心的低鸣，突兀地在青云门外门大演武场上空响起。这不是金铁交鸣，也不是野兽咆哮，而是一块足有磨盘大小的“测灵石”被前方高台上盘坐的教导执事以法力催动后发出的声响。演武场上，数百名身着统一青色道袍的外门弟子，正盘膝而坐，试图根据执事的口诀，感应那虚无缥缈、却又无处不在的天地灵气。
“安静！凝神！摒弃杂念！”执事的声音如同洪钟，清晰地传入每个弟子的耳中，“感受风的流动，水的低语，草木的呼吸！灵气就在其中！引气入体，纳为己用，此乃修行第一步，亦是万丈高楼之基石！尔等务必用心体会。”
阳光洒在演武场上，将弟子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大多数弟子都闭目凝神，脸上带着专注和努力。一些资质稍好的，周身已经开始散发出极其微弱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莹白光晕，那是成功感应到灵气并尝试引入体内的初步迹象。
然而，在这数百名弟子中，有两个人显得格格不入。
阿尘盘膝坐在人群的后排角落，姿势倒是学得有模有样，可他紧闭的双眼下，眼皮却在不安分地跳动。他努力地按照执事说的去“感受”，可他感受到的只有屁股底下冰凉的石板，背后火辣辣的太阳，还有肚子里咕咕叫的抗议声。至于什么风的流动、水的低语，他只听到旁边那个胖师兄打呼噜一样的粗重呼吸声。
“灵气在哪儿呢？”阿尘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是像铁匠铺里的火星子？还是像淬火时的水汽？执事说无处不在，可我怎么一点儿也感觉不到？难道我真的就是个榆木疙瘩？”他越想越烦躁，越烦躁就越无法静心，最后甚至开始琢磨起中午饭堂会有什么好吃的。
离阿尘不远的地方，灵草也正努力地尝试着。和阿尘的“一无所获”不同，她似乎真的感应到了一些东西。她能感觉到一种温暖的、如同细小溪流般的气息在自己周围缓缓流动，特别是在那些演武场边缘生长的野草周围，这种感觉更加清晰。她甚至觉得，当她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草木上时，那些温暖的气息会变得更加“亲近”她一些。
可是，问题来了。她能感觉到，却无法像执事说的那样，将这股气息“引”入体内。那气息就像调皮的萤火虫，在她身边绕来绕去，却怎么也不肯钻进她为它们敞开的“家门”。她尝试用意念去捕捉，去引导，可那些气息只是轻轻触碰她一下，然后就飘走了。
“怎么会这样？”灵草有些沮丧，小眉头紧紧皱着，“明明就在身边啊，为什么抓不住呢？”她看到前面有些弟子身上已经开始发光了，心里更是着急。
时间一点点过去，高台上的教导执事缓缓收功，目光如电般扫过全场。他看到了那些初现成果的弟子，满意地点点头，也看到了那些还在苦苦挣扎，甚至像阿尘那样明显心不在焉的弟子，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当他的目光落在阿尘和灵草身上时，更是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这两个孩子，是前些日子无为师叔从山下带回来的记名弟子。无为师叔在门中地位尊崇，性子却古怪得很，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带回这么两个看上去资质平平，甚至可以说是“极差”的孩子。
“哼，”执事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几分严厉，“引气入体，乃修仙之始。资质优者，一日可感，三日可引；中等者，三日可感，十日可引；下等者，十日可感，月余可引。若一月之内，尚不能引气入体，那便是与仙道无缘了。”
他这话虽然是对着所有人说的，但不少弟子的目光，却有意无意地瞟向了阿尘和灵草。
举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