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偷偷瞟了一眼不远处的灵草。灵草的情况稍好一些，她似乎能更容易地感受到周围草木中蕴含的微弱生机，练习“催木诀”时，能让面前的小草苗比别人长得快那么一丁点，但也就仅此而已了。对于需要调动自身灵力的法术，她同样进展缓慢，笨拙得像个刚学走路的娃娃。
两人心头都沉甸甸的，充满了对前途的忧虑。他们无比渴望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无为散人能够出现，传授他们一些“真正”的仙法，哪怕只是一招半式也好，让他们能摆脱眼下的困境，堵住那些嘲笑的嘴巴。
或许是他们的怨念太深，也或许是无为散人终于睡醒了，几天后的一个黄昏，当阿尘和灵草拖着疲惫的身躯，扛着比别人多一倍的柴火回到那破旧小院时，竟然发现他们那位“不靠谱”的师父，正四仰八叉地躺在院子中央唯一一块还算干净的大青石上，手里拎着酒葫芦，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一副优哉游哉、与世无争的模样。
“师父！”阿尘和灵草又惊又喜，连忙扔下柴火跑了过去。“师父，您可算回来了，”“师父，我们……”
两人七嘴八舌，正想把这段时间受的委屈和修炼上的困惑一股脑地倒出来，无为散人却摆了摆手，打了个大大的酒嗝，眼睛半睁半闭地看着他们。
“回来啦？嗯……看你们这灰头土脸的样子，是被人欺负了，还是掉粪坑里了？”他说话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腔调。
阿尘脸一红，梗着脖子道：“没有，我们就是干活干的。”
灵草则小声说：“师父，我们修炼上遇到了好多难题，您能不能教教我们？”
“教你们？”无为散人晃晃悠悠地坐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扫，“教什么？青云门这些基础法诀，教导执事不是都在教吗？还需要贫道啰嗦？”
“可是执事教的，我们学不会啊。”阿尘急了，“我们感应不到灵气，控制不好灵力，那些师兄弟都笑话我们。”
“学不会？”无为散人挑了挑眉毛，忽然指着阿尘，“你，小子，把你爹打铁那套活儿，给贫道耍耍看。”
“啊？”阿尘愣住了，“打铁？”
“对，就是打铁。”无为散人从旁边抄起一根烧火棍，扔给阿尘，“把这当铁锤，把这块石头，当成烧红的铁胚，给贫道抡圆了砸，记住了，气沉丹田，腰马合一，心神专注。就像你爹打铁那样，一锤下去，力道要透，给贫道砸，砸他个千八百下。”
阿尘彻底懵了。他来青云门是学仙法的，不是来表演打铁的啊，这算哪门子修炼？
“师父，这……”
“废什么话，让你砸你就砸。”无为散人眼睛一瞪，“砸不到一千下，晚饭没你的份。”
阿尘看着师父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了看手里的烧火棍和面前冰冷的石头，虽然满心困惑和不情愿，但还是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摆出了一个标准的打铁姿势。
“嘿！”他猛地挥动烧火棍，朝着石头砸去。
“砰！”一声闷响，烧火棍差点脱手飞出去，震得他虎口发麻。
“不对！”无为散人摇了摇头，“空有蛮力，气散了！再来，注意呼吸，锤起吸气，锤落呼气，意念，意念要跟着锤头走，想象着把力量凝聚在一点。”
就这样，阿尘开始了莫名其妙的“打铁”修炼。他一遍又一遍地挥动着烧火棍，从一开始的笨拙，到逐渐找到感觉。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衫，胳膊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但他不敢停，耳边是师父时不时冒出来的指点，或是呵斥。
“腰，腰发力，不是用胳膊甩。”“呼吸，乱了，跟你爹学了这么多年，都学狗肚子里去了？”“专注，你脑子里想什么呢？想中午饭堂的馒头吗？给我想着这块石头，把它砸碎。”
而另一边，灵草也没被放过。无为散人把她带到了院子后面那片杂草丛生的荒地。
“丫头，”无为散人指着地上各种叫不出名字的野草、灌木，甚至几棵歪脖子树，“从今天起，你每天来这里，什么也别干，就给贫道认这些东西。”
“认这些？”灵草眨了眨眼，“师父，这些好像都不是药材啊，就是些普通的杂草。”在药庐时，师父孙老也教她辨认草药，但都是有用的药材，像这种漫山遍野的杂草，谁会去费心记它们？
“谁说不是药材就不用认了？”无为散人撇撇嘴，“天地万物，皆有其灵。你只知药草有用，可知这‘无用’的杂草，为何能在这贫瘠之地，迎风而生，岁岁不绝？去，仔细看！看它们的叶子是什么形状，茎是什么颜色，根扎在土里有多深。它们喜欢阳光还是阴凉？喜欢湿润还是干燥？哪株长得‘开心’？哪株又有点‘蔫巴’？用你的眼睛去看，用你的心去感受。”
灵草听得云里雾里。“开心”的草？“蔫巴”的草？草木哪有什么情绪？但师父的语气却很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她虽然不解，但也只能点点头，蹲下身子，开始仔细观察那些在她看来都长得差不多的杂草。
于是，青云门外门那处最偏僻破败的小院里，出现了极其古怪的一幕：一个少年挥汗如雨地用烧火棍砸着石头，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调整着呼吸；另一个小姑娘则蹲在杂草堆里，对着一株不起眼的狗尾巴草，时而皱眉，时而歪头，仿佛在跟它交流什么。
而他们的师父，无为散人，则在交代完这些“奇怪”的功课后，又拎着酒葫芦，找了个舒服的角落，打起了盹，鼾声如雷。
日子一天天过去。
阿尘依旧每天要去大课堂学习那些他根本掌握不了的基础法术，依旧要忍受嘲笑，依旧要完成繁重的杂役。但回到小院后，他便会拿起那根已经磨得有些光滑的烧火棍，对着那块已经被他砸出不少浅坑的石头，一遍又一遍地练习挥“锤”。他不再去想这到底是不是修炼，只是遵照师父的吩咐，专注于每一次挥击的力道、呼吸和意念的配合。渐渐地，他发现自己的力气似乎变得更加……凝实了。不再是以前那种空有蛮力却难以控制的感觉，而是能够更好地将力量集中，挥击时也更加流畅自然，仿佛身体里蕴藏的力量，有了一条更顺畅的通道。
灵草也每天都去后山荒地“认草”。一开始她觉得枯燥无比，但慢慢地，她发现自己真的能从那些平凡的草木身上，感受到一些细微的差异。她能分辨出哪片叶子更有光泽，代表着生机旺盛；哪株小草的叶尖微微卷曲，似乎是缺水了；甚至当她将手轻轻放在一株植物上，静心感受时，隐约能体会到一种微弱的“情绪”——或是舒展，或是萎靡。她对植物的感知，变得越来越敏锐，仿佛能与它们建立起一种无声的联系。虽然这和引气入体、施展法术似乎没什么关系，但这种与草木亲近的感觉，让她内心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和喜悦。
这天，阿尘和灵草刚完成杂役，挑着远超旁人的重担，疲惫地走在回小院的山路上。真是冤家路窄，迎面又撞上了墨羽的那几个跟班。
“哟！这不是我们青云门鼎鼎大名的‘废柴二人组’吗？今天又去清理兽棚啦？啧啧，这身味儿，隔着老远都能熏死人！”尖嘴猴腮的弟子捏着鼻子，夸张地叫道。
“韩师弟，挑这么多柴，不累吗？要不要师兄帮你分担一点啊？”胖弟子皮笑肉不笑地走上前，伸手就要去抢阿尘肩上的柴担。这显然是故意找茬，想要再次羞辱他。
阿尘脸色一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将柴担护在身后。
“怎么？不乐意？”胖弟子脸色一沉，“给你脸了是吧？一个连引火诀都用不出来的废物，还敢跟师兄摆脸色？”说着，他猛地一拳朝着阿尘的胸口捣来，拳风带着一丝微弱的灵力波动，显然是想给他个教训。
若是以前，阿尘面对这种情况，多半会选择硬抗或者狼狈躲闪。但这一次，就在那拳头即将及身之际，他脑子里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却像是条件反射一般，做出了反应。
他没有试图运起那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灵力去抵挡，而是猛地沉腰，右脚后撤半步，稳住下盘，同时将肩上沉重的柴担顺势往前一送，手臂发力，用柴担的前端，精准地格挡胖弟子的拳头。
这个动作，几乎和他这一个月来，每天挥动烧火棍砸石头的姿势，如出一辙。看似笨拙，却蕴含着一股凝历而沉猛的力道。
“砰！”
一声闷响。
胖弟子的拳头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坚硬的柴担木头上。他原本以为凭着自己炼气初期的修为，足以将阿尘连人带柴一起打飞，却没想到，从柴担上传来一股极其强大的反震之力。
“哎哟！”胖弟子惨叫一声，只觉得自己的拳头像砸在了一块铁板上，骨头都快裂了，整个人被震得蹬蹬蹬连退好几步，捂着手腕，脸色煞白。
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阿尘自己。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肩上的柴担，又看了看疼得龇牙咧嘴的胖弟子，完全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事情。他居然挡住了？而且还把对方震退了？就凭着师父教的那个“笨”方法？
“你小子？”尖嘴猴腮的弟子也惊呆了，指着阿尘，半天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另一个跟班见同伴吃亏，怒吼一声：“废物，找死！”他绕过阿尘，伸手就朝旁边的灵草抓去，想拿她出气。
灵草吓得尖叫一声，慌忙后退，脚下却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那跟班狞笑着，伸手就要去推搡她，想把她推到路边的荆棘丛里。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灵草的肩膀时，异变陡生。
没有人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灵草脚边那些缠绕在路边岩石上的墨绿色藤蔓，仿佛……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那动作极其细微，快得像是一道错觉。但紧接着，那个伸手推搡灵草的跟班，忽然“哎呀”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脚下一个趔趄，身体失去平衡，差点一头栽倒。
他狼狈地稳住身形，惊疑不定地看向自己的脚下，又看了看那些安静地缠绕在岩石上的藤蔓，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和……莫名的寒意。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缠了他一下？是错觉吗？
“你……你们……”尖嘴猴腮的弟子看看被打疼手的胖子，又看看差点摔倒的另一个同伴，再看看一脸茫然的阿尘和惊魂未定的灵草，以及周围那些安静得有些诡异的藤蔓，心里忽然升起一丝寒气。这两个废物今天怎么有点邪门？
“走，我们走。”他不敢再纠缠下去，撂下一句狠话，“你们等着！”便扶着手疼的胖子，叫上另一个还心有余悸的同伴，灰溜溜地跑了。
欺凌者退去，山路上只剩下阿尘和灵草。
两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阿尘哥哥，你刚才？”灵草看着阿尘，小脸上写满了惊讶。“我也不知道。”阿尘放下柴担，活动了一下肩膀，感觉自己的力量似乎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就是师父教的那个砸石头的动作。”
“还有刚才那些藤蔓，”灵草低下头，看着自己脚边那些普通的藤蔓，小声地，带着一丝不确定地说道，“我摔倒的时候，好像感觉它们动了一下。”
虽然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突然，那么微小，但两人心中，却同时燃起了一簇微弱的火苗。
师父教的那些“笨”方法，那些看似与仙法修炼毫不相干的练习，难道……真的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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