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长老虽然对这种沟通草木的“旁门左道”表示怀疑和不解,认为这超出了他们对修仙功法的认知范畴,但刚才那手诀引动植物生机的效果,却是实实在在发生在他们眼前的,由不得他们不信。
一时间,场面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僵持。
原本看似铁板钉钉的案子,因为阿尘对“物证”细节的质疑,和灵草这石破天惊的“草木通灵”能力,一下子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墨长老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个在他看来随手就能捏死的蝼蚁,竟然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尤其是灵草那个该死的手诀,竟然真的有效,而且还把无为那个老疯子给扯了出来。
“一派胡言,妖术。这绝对是妖术!”墨长老气急败坏地咆哮道,试图将众人的注意力从手诀本身转移开,“玄清师兄,诸位长老,此女公然在长老会审大殿施展此等来历不明的邪术,定是心怀叵测,与那盗窃之罪并罚,理应立刻拿下,严刑拷问其邪术来源。”
然而,这一次,响应他的长老却少了很多。
不少长老的目光,都若有所思地在灵草、那株月凝花以及脸色铁青的墨长老之间来回逡巡。
焦点,已经开始悄然转移了。
从一开始对阿尘和灵草盗窃罪行的审判,逐渐转向了对“物证”真伪的怀疑,以及对灵草这神奇手诀来源的好奇和探究。
“咳咳,”玄清长老再次咳嗽一声,目光如电,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灵草身上,缓缓问道:“弟子灵草,你刚才说,这‘乙木通灵印’,是你师父所传?”
灵草心中一紧,知道最关键的问题来了。她看了一眼旁听席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空空如也,师父并没有出现。但想起师父的传信,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用清脆的声音回答:“是,回禀首席长老,此手诀,正是家师无为散人所授。”
“无为散人”
当这四个字在大殿中响起时,在场的长老们,表情各异,精彩纷呈。有惊讶,有恍然,有不屑,也有深深的忌惮。
场面,彻底陷入了僵持。所有的目光和疑问,最终都汇聚到了那个此刻并不在场、却仿佛无处不在的名字上——无为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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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术!此乃妖术无疑!”
墨长老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庄严肃穆的长老会审大殿中炸响,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惊慌,他指着兀自保持着“乙木通灵印”手诀、小脸倔强的灵草,对着首席玄清长老和众长老厉声嘶吼:“玄清师兄,诸位长老,此女罪证确凿,如今更是公然施展此等来历不明、引动异象之邪术,蛊惑人心,定是邪魔外道派来的奸细,与其同伙阿尘,盗窃月凝花只是第一步,其心可诛。恳请长老即刻下令,将此二獠拿下,严刑拷问,以正门规,肃清流。”
他唾沫横飞,义正辞严,仿佛已经看到了阿尘和灵草被拖下去打入死牢的场景,眼中闪烁着快意的凶光。
大殿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不少长老被墨长老这番话所引动,看向灵草的目光再次变得怀疑和冰冷。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修仙界对于“邪术”、“妖法”向来是零容忍,宁杀错,不放过。
阿尘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他绝望地看着墨长老那张狰狞的脸,又看了看身边摇摇欲坠、几乎要被这股庞大压力再次压垮的灵草,心中涌起一股滔天的愤怒和无力感。他们明明是被冤枉的,为什么就没有人愿意相信他们?
就在这千钧一发,眼看玄清长老就要在众议之下做出不利于他们的决定之际——
“嗝~~~”
一声响亮、悠长、还带着浓郁廉价酒糟味的饱嗝,毫无征兆地、极其突兀地、如同平地惊雷般在大殿门口炸响。
这声饱嗝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如此的荡气回肠,以至于瞬间盖过了墨长老的咆哮,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见大殿那厚重威严的朱漆大门,不知何时被人推开了一条缝。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沾满油渍酒渍的破旧道袍,头发乱得像鸡窝,脸上带着可疑红晕,手里还拎着个空空如也、似乎刚被舔干净的酒葫芦的身影,正歪歪扭扭地倚在门框上,睡眼惺忪地朝着殿内张望。
不是无为散人,还能是谁?
他似乎刚刚喝完最后一滴酒,咂巴着嘴,脸上带着几分酒足饭饱(虽然可能只是酒足)的惬意,那眼神迷离,脚步虚浮,仿佛下一秒就要瘫倒在地。
“嗯?我说……嗝!……我说今儿个咋这么热闹呢?”无为散人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一边走还一边东张西望,仿佛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嘴里嘟囔着:“这地儿……比老头子我那狗窝……嗝!……气派多了哈!就是……就是光线太亮,晃得老头子眼睛疼……还有,咋一股子……嗯,一股子虚伪又欠揍的老家伙的味道?”
“噗……”
不知是哪位年轻的执事弟子没忍住,发出一声轻微的笑声,又赶紧死死憋住,脸都涨红了。
就连首席上一直面无表情的玄清长老,嘴角都似乎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
而墨长老,在看清来人之后,那张原本就铁青的脸,瞬间变得比锅底还要黑。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老疯子,这个他最不想在此刻看到的老混蛋,竟然真的敢来长老会审大殿撒野?
“无为!”墨长老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无为散人,声音都变调了,“谁让你擅闯长老会审大殿的?这里是议定宗门大事的重地,岂容你这酒鬼放肆?来人!把他给我叉出去!”
然而,无为散人却仿佛没听到一般,依旧晃晃悠悠地往前走,一边走还一边用他那看似浑浊的眼睛扫视着堂下的阿尘和灵草,当看到两人虽然狼狈,但眼神还算坚定,尤其是灵草那依旧保持着的手诀时,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口被酒渍染黄的牙齿。
“叉出去?嗝!我说墨老小子,你这火气咋比茅坑里的石头还硬还臭呢?”无为散人晃到了大殿中央,距离阿尘和灵草不远的地方站定,斜着眼睛瞥了一眼气得快要原地爆炸的墨长老,“老头子我好歹也是青云门挂名的长老不是?虽然不管事,但徒弟被人欺负到家门口了,还不兴我这当师父的……嗝!过来瞅瞅?”
他将目光转向灵草,笑眯眯地说道:“丫头,手诀使得不错,有老头子我当年的……嗯,一丢丢风范了!不过啊,这玩意儿得心平气和地用,你瞧你这小脸绷得,跟便秘了十天似的,灵气都运转不畅了,效果大打折扣,来来来,放松,放松…”
说着,他竟然当着所有长老的面,伸出脏兮兮的手指,在灵草紧绷的小脸上不轻不重地戳了两下。
“师…师父!”灵草被师父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又羞又窘,但看到师父那双虽然迷离却带着笑意的眼睛,心中的紧张和恐惧,瞬间消散了大半,眼眶一热,差点又哭出来。
“无为散人!”玄清长老终于开口了,声音带着一丝无奈,也带着一丝警告,“此地乃长老会审之所,还请自重。”
“自重?嗝!…老头子我一向很‘重’啊,你看我这吨位…”无为散人拍了拍自己干瘪的肚子,然后嘿嘿一笑,对着玄清长老拱了拱手(动作依旧很敷衍),“行行行,玄清老哥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老头子我就是来给我这两个不成器的徒弟,讨个公道。”
他将目光转向墨长老,脸上的醉意似乎消散了一些,眼神也变得锐利了几分:“墨老小子,你刚才说我徒弟这手诀是‘邪术’还要‘严刑拷问’啧啧啧,好大的官威啊!”
“哼!难道不是吗?”墨长老冷哼道,“引动异象,沟通草木?此等闻所未闻的手段,不是邪术是什么?我青云门乃名门正派,功法堂堂正正,岂容此等旁门左道玷污门楣?”
“旁门左道?玷污门楣?”无为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夸张地掏了掏耳朵,“我说墨老小子,你这脑子是不是被门规条文给塞满了,连点新鲜空气都进不去了?谁告诉你沟通草木、感知元气就是邪术了?”
他顿了顿,环视了一圈大殿内神色各异的长老们,朗声道:“没错!这‘乙木通灵印’确实是老头子我教给灵草丫头的。但这玩意儿,根本就不是什么攻击性的法术,更不是什么害人的邪术,它充其量,就是一种…嗯,一种辅助性的、用来更好地理解咱脚下这片土地、和身边这些花花草草交朋友的小法门而已。”
“交朋友?”一位长老忍不住嗤笑道,“无为师弟,你莫不是喝糊涂了?草木无情,如何交朋友?”
“嘿,这话说的,”无为散人眼睛一瞪,“谁说草木无情?天地万物皆有灵。只是你们这些榆木疙瘩,整天就知道打坐练气、争权夺利,哪里静得下心来听听它们的声音?老头子我当年闲着没事,就喜欢琢磨这些花花草草,琢磨它们怎么生长,怎么汲取天地元气,怎么表达喜怒哀乐…”
他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脸上露出一丝怀念和不易察觉的落寞:“后来啊,就琢磨出了这么个小手诀,能勉强和它们‘聊聊天’感知一下周围的天地元气流动,看看哪里风水好,哪里煞气重,偶尔还能帮着看看药材的年份成色,挺实用的,不是吗”
“一派胡言”墨长老再次打断他,“照你这么说,这还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法门了那你为何早不拿出来?为何一直藏着掖着,直到今日才让你这徒弟在危急关头使出来?分明是做贼心虚”
这个问题,也正是其他长老想问的。
无为散人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他瞥了一眼墨长老,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叹了口气道:“唉,不是老头子我藏私,实在是…有些人啊,心胸狭隘,见不得别人弄出点新东西。当年老头子我把这研究的初步成果拿出来,想跟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探讨探讨,结果呢”
他自嘲地笑了笑:“结果人家说我这是‘玩物丧志’‘不务正业’,甚至还有人说我这是‘试图窃取天地造化’,‘窥探不该窥探的领域’,差点没给我扣上一顶‘离经叛道’的大帽子,还‘语重心长’地劝我,趁早把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给毁了,免得‘误入歧途’,玷污了青云门清誉”
他这话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在场的不少老资格的长老,似乎都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微妙,看向墨长老的眼神也带上了一丝异样。
墨长老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他似乎被戳到了痛处,厉声道:“无为!休要在此含沙射影,混淆视听。当年之事,自有公论。你那研究本就偏激危险,触及门规禁忌,若非几位前辈看在旧情份上为你求情,你以为你还能安安稳稳地待在这青云门喝酒?如今你不仅不思悔改,还敢将此禁忌之术传授给弟子,简直是罪加一等”
“禁忌?哈哈”无为散人放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不屑和嘲讽,“墨老小子,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只会拿‘禁忌’这两个字来压人吗?什么狗屁禁忌?我看是你们这些老顽固害怕了吧?害怕别人走出了和你们不一样的路,害怕别人看到了你们看不到的东西。”
他猛地收敛笑容,眼神变得锐利如刀,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位长老:“没错,我承认,当年的研究确实有些…嗯,不成熟,容易引人误会。但是,老头子我这些年隐居避世,可没闲着,我早就将这‘乙木通灵印’进行了改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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