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时,向日葵的根须先冒出了嫩红的芽,孩子们扒着土埂数新叶,丫丫突然指着墙角喊:“明叔,阿晚姐,你们看!”
是去年掉落的向日葵籽发了芽,顺着墙根爬出好长一截,嫩芽尖上还顶着层薄绒。阿明蹲下去松土,指尖拢住那点新绿:“这是想往屋里长呢。”我摸着墙皮上斑驳的日光,忽然想起他去年种向日葵时特意选了朝南的地,“原来早就算计好了。”他挠头笑,草帽檐压得很低,耳根却红了。
图书馆的玻璃柜又添了新物件。是我回城找了半宿的旧相册,里面夹着张褪色的黑白照——十岁的阿明举着芦苇,八岁的我攥着弹珠,身后的桑葚树才到膝盖高。阿明用红绳把照片系在铁皮饼干盒旁,“这下齐了。”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两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涂鸦,和照片里的我们,在光里叠成了一个影。
入梅时总下雨,阿明在图书馆后墙搭了雨棚,孩子们就搬着小板凳挤在棚下听故事。我读新书里的冒险,他就讲村里的老事:谁家的鸡半夜跳进菜窖,哪棵桑葚树结的果子最甜。讲到当年为了抢我丢的雨花石,他在池塘里摸了整三天,卷头发的小男孩突然举手:“明叔,你是不是喜欢阿晚姐?”
雨棚里霎时安静,只有雨打棚顶的噼啪声。阿明手里的竹扇停在半空,我正往茶杯里续水,热水溅在手背上也没察觉。他咳了两声,往孩子们身后躲,却被阿姨推了一把:“躲啥?当年为了留她多看两眼向日葵,你往花盘里撒糖,结果招了满院蜜蜂!”
孩子们的笑声惊飞了檐下的燕子。我看着阿明通红的脸,忽然想起入夏摘桑葚时,他故意把最大的那颗丢进我手心;想起萤火虫夜里,他塞给我的笔记本上,早已写满了没说出口的话。指尖碰到他递来的手帕,擦手背时,两人的手又像小时候那样撞在一起,这次谁都没缩。
雨停时夕阳正好,向日葵新叶上的水珠映着光,亮得像撒了把碎星星。阿明蹲在雨棚下补孩子们踩坏的小板凳,我坐在旁边帮他递钉子,忽然听见他低声说:“其实去年清塘,摸到的不止雨花石。”
他从工具箱底层翻出个铁皮盒,里面是枚生锈的弹珠,玻璃面磨得模糊,却还能看出当年的亮蓝。“你走那天掉在塘边的,”他摩挲着弹珠边缘,“我知道你总惦记。”
暮色漫进雨棚时,孩子们举着新做的风筝跑过,风筝面上画着两个小人,一个举着向日葵,一个捧着桑葚,身后跟着一串萤火虫。阿明望着风筝飞远,忽然握住我的手:“往后的日子,咱们一起放风筝吧。”
图书馆的灯又亮到深夜,我在笔记本上写:“今日,阿明说风筝线要放得松些,才飞得稳。”抬眼时,见他正往玻璃柜里摆新物件——是枚用红绳系着的弹珠,和那颗雨花石并排躺着,在灯下闪着温柔的光。
窗外的向日葵又开始朝着太阳转,花盘沉甸甸的,像在数着往后的每一个寻常日子。而墙角新冒的嫩芽,已经悄悄爬上了窗台,离屋里的灯光,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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