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

第12章 槐香里的旧时光

发布时间:2025-07-17 18:37:26

村口那棵老槐树该又开花了吧。

每年小满过后,细碎的白花便会像雪一样缀满枝头,风一吹就簌簌往下落,落在青石板路上,落在趴在墙根打盹的老黄狗身上,也落在我仰起的小脸上。那时总觉得这香气是有形状的,像奶奶纳鞋底时用的棉线,一缕缕缠绕着整个村子,把柴米油盐的日子都浸得甜丝丝的。

我家后院有片竹林,是我和发小阿明的秘密基地。竹子长得密,正午的日头也只能筛下零星光斑,地上常年铺着一层软乎乎的竹叶,踩上去像踩在猫尾巴上,簌簌地响。我们总爱把家里的旧床单偷出来,用竹竿支起个歪歪扭扭的帐篷,躲在里面数从竹缝里漏下来的阳光。

阿明比我大半岁,额头上有块月牙形的疤,是小时候爬树掏鸟窝摔的。他总说那是好汉印,每次说这话时都要把胸脯挺得老高,像只斗胜了的小公鸡。我们最爱的游戏是打游击,用竹枝做长枪,用泥巴当手榴弹,在竹林里追得鸡飞狗跳。有次我被阿明追得慌不择路,一头撞在竹节上,额头起了个大包。他吓得脸都白了,从兜里掏出颗用糖纸包着的水果糖,那是他攒了三天的零食。糖是橘子味的,含在嘴里甜得发腻,可我看着他手心里被汗浸湿的糖纸,突然就不觉得疼了。

夏夜的竹林最是热闹。蝉鸣和蛙声此起彼伏,萤火虫提着小灯笼在竹叶间穿行。奶奶会搬把竹椅坐在院门口,一边摇蒲扇一边给我们讲故事,讲嫦娥奔月,讲牛郎织女。我总缠着问:奶奶,萤火虫是不是星星掉下来的碎片?奶奶就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朵花:傻孩子,那是灶王爷派来的小灯神,照着咱们庄稼人好好过日子呢。

有次我们偷偷抓了一玻璃瓶萤火虫,想当夜灯。可第二天早上打开盖子,那些小虫子都不动了。阿明蹲在地上抹眼泪,说自己害死了灯神。后来还是奶奶把萤火虫埋在竹林深处,说它们会变成新的竹笋,等来年夏天再长出会发光的翅膀。那年秋天,我们果然在埋萤火虫的地方发现了株冒出尖的新竹,柱子每天都去浇水,说要等着它长出会发光的叶子。

村子中央有口老井,井口是块被绳子磨得发亮的青石板,井绳上的毛刺能勾住衣角。井台上总围着三三两两的妇人,手里挎着木盆,一边捶打衣裳一边家长里短。肥皂泡在水面上漂着,被阳光照得五颜六色,像一串串碎掉的彩虹。

春天的时候,井台边的桃树会开出粉嘟嘟的花。洗衣的婶婶们会摘下几朵别在发间,笑着说要沾沾桃花运。我和阿明最爱捡落在井台上的花瓣,撒进井里看它们打着旋儿往下飘。井很深,能看见自己模糊的影子在水里晃悠,像另一个颠倒的世界。有次我把奶奶的银镯子摘下来扔进井里,想看看另一个世界的我会不会捡到。结果镯子沉到井底,怎么捞也捞不上来。奶奶没打我,只是摸着我的头说:物件有物件的缘分,许是这口老井比咱们更需要它呢。

夏天的井是天然的冰箱。把西瓜用网兜装好,系在井绳上沉下去,过半个钟头拉上来,切开时能看见细密的冰碴儿。红瓤黑籽,甜得能把舌头吞下去。爷爷总爱用井水湃啤酒,绿瓶子上凝着水珠,喝一口打个嗝,能把满肚子的暑气都喷出来。傍晚时分,男人们会光着膀子在井边冲凉,水瓢泼在身上的声音和笑声混在一起,惊飞了槐树上栖息的麻雀。

秋天收玉米的时候,井台边堆着金灿灿的大玉米棒像座小山。女人们坐在玉米堆旁剥壳,指甲缝里都染上了玉米须的黄。阿明他娘剥得最快,手指翻飞间,玉米皮就像蝴蝶一样落在地上。我们小孩子不爱干活,拿着玉米芯当手枪,在玉米堆后面玩地道战。有次我不小心把玉米芯扔进了井里,被爷爷追着打了半条街。后来每次路过井台,都觉得井底有双眼睛在瞪我,好几个月不敢靠近。

冬天的井台结着薄冰,走上去要小心翼翼。打水的人会在石板上撒些炉灰防滑,灰黑色的脚印层层叠叠,像幅抽象的画。奶奶会把井绳上的冰碴儿敲下来,说那是无根水泡腊八蒜最好。蒜瓣泡在醋里,在窗台上摆到过年,就变成了翡翠一样的绿色,咬一口酸辣爽口,能把年味儿都嚼出来。

村口的供销社是座矮矮的青砖房,木头柜台被磨得油光锃亮。柜台后面的货架上摆着花花绿绿的商品:玻璃瓶装的橘子罐头,印着红双喜的搪瓷脸盆,还有用粗麻绳捆着的水果糖。售货员是个胖阿姨,总爱坐在柜台后面织毛衣,算盘珠子拨得噼里啪啦响。

我们最盼着过年,因为能拿到压岁钱去供销社买东西。五毛钱能买一大把水果糖,糖纸是透明的玻璃纸,能贴在眼上看太阳,世界就变成了五颜六色的。

阿明总爱把糖纸夹在课本里,说要攒够一百张换孙悟空的画片。有次他偷偷拿了家里的鸡蛋去换糖吃,被他爹发现了,用鸡毛掸子打得屁股开花。可第二天他还是一瘸一拐地来找我,从兜里掏出颗糖塞给我,说:我藏的没被搜走。

夏天的供销社有冰棍卖,用保温桶装着,外面裹着厚厚的棉被。一毛钱一根的绿豆冰棍,咬一口能凉到后脑勺。我们总爱在供销社门口的台阶上坐着吃,看着偶尔驶过的自行车叮铃铃地经过。有次我把冰棍纸扔在地上,被胖阿姨看见了,她没骂我,只是递给我把扫帚:庄稼人的地,比脸面还金贵呢。我红着脸把纸扫干净,她却从柜台里摸出颗奶糖给我,说:知错能改是好娃。

供销社的墙角堆着成捆的鞭炮,要过年时才拿出来卖。我们总凑在柜台前看那些红红绿绿的炮仗,想象着过年时噼里啪啦的热闹。阿明的梦想是买串最长的鞭炮,从村头一直铺到村尾。可真到了过年,他却只买了挂小鞭炮,说要省着钱给我买本《西游记》的小人书。那本小人书我现在还留着,纸页都泛黄了,孙悟空的金箍棒被我们摸得发亮。

我十岁那年夏天,槐花开得格外盛。空气里飘着甜得发晕的香气,连风都变得黏糊糊的。爸妈突然说要带我去城里生活,我哭着闹着不肯走,说舍不得阿明,舍不得竹林里的帐篷,舍不得供销社的冰棍。

离开的前一天,阿明把我拉到竹林里,从土里挖出个铁盒子。里面是他攒的糖纸,我掉的那颗银镯子(后来被他爹捞上来了),还有我们埋在土里的时间胶囊——装着半块橡皮和两颗石子。他把铁盒子塞给我,说:到了城里别把我忘了,这盒子能让你想起咱村。

走的那天,天还没亮。爷爷把我的行李捆在自行车后座上,奶奶往我兜里塞煮鸡蛋,说路上饿了吃。阿明也来了,背着个布包,眼睛红红的像兔子。汽车开动的时候,他突然从包里掏出个东西扔过来,是那只装过萤火虫的玻璃瓶,里面装着满满一瓶槐花瓣。

汽车驶过老槐树,驶过供销社,驶过高高的玉米地。我趴在车窗上,看着熟悉的村庄一点点变小,直到变成模糊的影子。阿明还站在村口挥手,像棵倔强的小树苗。汽笛声呜呜地响,把槐花香、蝉鸣声、井台上的笑语都远远抛在了身后。

后来我再也没见过那么香的槐花,没吃过那么甜的冰棍,也没遇见过像阿明那样,会把最后一颗糖留给我的人。三年前回老家,老槐树还在,只是枝干更粗壮了。供销社变成了超市,井台上盖起了小房子。柱子去了南方打工,听说在工地上开塔吊,成了家,有了两个娃。

站在槐树下,风一吹,白花又落了满身。恍惚间好像又看见两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孩,在落满槐花的路上追跑,银铃般的笑声惊起了树上的麻雀,也惊醒了藏在时光深处的,那个又香又甜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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