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姐?”
一个略显公式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像一根尖锐的针,猛地刺破了那包裹着我的、冰冷粘稠的死亡回忆。
我浑身剧烈地一颤,仿佛溺水者被强行拖出水面,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眼前刺目的猩红和冰冷的雨水骤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晃眼的光晕。
我下意识地用力眨了眨眼,适应着突如其来的明亮。
奢华的水晶吊灯倾泻下柔和却过分璀璨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雪茄和醇厚咖啡混合的独特气味。身下是触感细腻、冰凉的真皮沙发,光滑得几乎能映出人影的深色大理石桌面,冷硬地横亘在我与对面的人之间。
桌面中央,静静地躺着一份文件。
白纸黑字,顶端几个加粗的宋体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结婚协议。
心脏猛地一缩,尖锐的痛楚伴随着灭顶的恨意再次席卷而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柔软的皮肉里,那点细微的刺痛感却成了此刻唯一的锚点,让我不至于被滔天的恨浪瞬间吞噬、发狂。
我猛地抬起头,视线带着尚未完全褪去的惊悸和刻骨的冰冷,直直地投向对面。
他坐在宽大的单人沙发里,姿态随意,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掌控感。深色的手工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袖口处露出一截价值不菲的铂金腕表。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正漫不经心地转动着。
陆沉。
五年了。这张脸,这眉宇间的疏离淡漠,这掌控一切的姿态,甚至他指间那支雪茄的牌子……都和那个雨夜,那个电话里冷酷宣判我死亡价值的男人,分毫不差!
时间凝固了。
血液在血管里奔流咆哮,撞击着耳膜,发出沉闷的轰鸣。前世冰冷的雨水、刺骨的剧痛、引擎盖下蔓延的血腥味、还有那句“省了离婚费”的魔音……与现实中华丽的吊灯、昂贵的雪茄气味、冰冷的协议纸张疯狂交织、撕扯。
原来,死亡不是终点。
它是一把钥匙,一把将我送回了五年前,这个决定了我前世所有屈辱和毁灭的起点!
巨大的荒谬感之后,是火山爆发般汹涌的恨意。它们在我四肢百骸里奔窜、灼烧,几乎要将我的理智焚毁。
陆沉似乎察觉到了我过于长久的沉默和异样的注视。他微微蹙了下眉,深邃的眼眸抬起来,目光落在我脸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疏离,仿佛在评估一件即将收入囊中的商品价值几何。他薄唇微启,语气是一贯的、不容置疑的淡漠。
“协议看完了?没问题的话,签字。”
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我拿起桌上那支价值不菲的派克金笔。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支配感。
就是这副神情!就是这种语气!
前世的我,就是被这种掌控一切的冷峻表象所迷惑,像个虔诚的信徒,满心欢喜地签下了这份卖身契,以为那是通往幸福的阶梯。殊不知,那阶梯的尽头,是冰冷的车轮和一句“省了离婚费”的绝情!
冰冷的恨意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惊悸和混乱。它像淬炼过的寒冰,沉甸甸地坠在我的心口,却奇异地让我混乱的思绪骤然清晰、冷酷。
我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奢华休息室里昂贵的空气吸入肺腑,却只带来一片冰寒。再缓缓吐出,仿佛要将前世积压的所有怨毒和绝望,连同胸腔里残留的最后一丝怯懦,尽数排出体外。
然后,我动了。
没有再看陆沉一眼,我的视线落回那份决定命运的协议上。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张裹着蜜糖的死亡通知单。
我伸出手。指尖因为用力克制而微微颤抖,但动作却异常平稳。没有去碰那支象征着“恩赐”的金笔,而是直接按在了那份协议光滑的纸张边缘。
接着,手臂用力,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平稳,将那份沉甸甸的、凝聚了我前世五年血泪的协议,缓缓地、一寸寸地,推过了光洁冰冷的桌面。
纸张摩擦着大理石,发出轻微却刺耳的“沙沙”声,在过分安静的休息室里清晰得如同惊雷。
协议,最终被推到了陆沉的面前,停在了他手边那支雪茄旁边。
陆沉转动雪茄的手指,倏地停住了。
他脸上的淡漠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我的身影,不再是模糊的背景板。那里面,不再是评估商品的疏离,而是掠过一丝极快的、混合着惊诧和审视的锐利光芒。似乎完全没预料到,我这个在他眼中温顺、甚至有些怯懦的“合适人选”,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整个空间陷入了诡异的死寂。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沉重地压在每一个角落。水晶灯的光芒似乎都黯淡了几分,只剩下那份被推开的协议,像一道突兀的、冰冷的伤疤,横亘在我们之间。
我抬起头,迎上陆沉那骤然变得锐利、探究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被死死压在眼底最深处,只余下一片冰封的湖面。
唇瓣微启,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仿佛淬过寒冰的决绝,一字一句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陆总。”
我清晰地看到,陆沉拿着雪茄的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这次,”我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平静得可怕,“我选择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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