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风还裹着冬天的尾巴,刮在脸上像小刀子似的。月棠蹲在黑风山南坡的灌木丛里,看着山下官道上缓缓挪动的粮队——十几辆牛车,每辆上都堆着鼓鼓囊囊的麻袋,车辕上坐着几个穿短打的汉子,腰间鼓囊囊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别着家伙。
“大当家的,真是张剥皮的粮队?”她压低声音问旁边的徐石头,手指头不自觉地揪着袖口的补丁。这三天她跟着寨里的弟兄们蹲点,终于摸准了张剥皮每隔半月就会押送一队粮食去县城的规律——说是给县衙交“平安粮”,可谁不知道那粮食最后都进了他自己的粮仓?
黑煞寨的老匪首“黑煞”叼着旱烟杆,眯着眼睛往山下瞅:“错不了!车上的麻袋印子是县粮库的,车把式腰里别着的火铳,也是张剥皮去年从省城新买的。”他吐了口烟圈,“这老狐狸,倒是学精了,知道雇镖局太贵,干脆自己养了队打手。”
月棠的指尖轻轻敲了敲腰间的柴刀——那是她进寨后徐石头给她配的,刀刃比她胳膊还粗,刀柄上缠着破布条。她抬头看向站在最前面的黑煞,老匪首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黑缎子棉袄,腰间别着把乌黑的短刀,整个人往那儿一站,像座黑铁塔似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弟兄们,听好了!”黑煞突然一拍大腿,旱烟杆在石头上磕了磕,“这次劫的不是普通粮队,是张剥皮的命根子!咱们只拿粮食,不伤人命——但要是他们敢放铳,就别怪咱们不客气!”
月棠感觉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跟着徐石头混在队伍最末尾,听着前面弟兄们磨刀霍霍的声音,心跳快得像是要蹦出嗓子眼儿。这可是她头一回真刀真枪地干劫道的买卖,虽说心里早打定了主意要跟着黑煞寨改命,可真到了节骨眼儿上,还是忍不住腿肚子发软。
“月丫头,怕了?”徐石头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温热的鼻息喷在她耳朵边上,“要不......你在这儿等着?”
月棠瞪了他一眼,伸手拽住他腰间的布带子:“怕个鬼!我娘说过,女子活一世,不能光会绣花!”她说完这话,自己都愣了一下——原以为会脸红心跳,没想到说完倒真添了几分底气。
山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官道上的旗幡猎猎作响。月棠眯起眼睛,看见最前面的牛车突然停了下来,车把式跳下车,扯着嗓子喊:“前面的兄弟,借个道儿!我们这是给县衙送粮,耽误了时辰可吃罪不起!”
黑煞寨的弟兄们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没吭声。老匪首一摆手,几个精壮汉子猫着腰摸到了官道两侧的灌木丛里,手里都攥着明晃晃的砍刀。
“上!”随着黑煞一声低喝,十几个黑影从山坡上窜了出来,手里的家伙举得老高。车把式们吓得脸色煞白,有个瘦高个儿直接瘫坐在地上,嘴里喊着:“好汉饶命!我们只是跑腿的!”
月棠跟着徐石头冲在最边上,手里紧紧攥着柴刀。她看见有个穿黑短打的汉子突然从车底摸出把火铳,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冲过来的弟兄们。“放铳!”那汉子大喊一声,枪口冒出一道火光——
“砰!”震耳欲聋的枪声在山谷里回荡,吓得山雀扑棱棱乱飞。月棠眼睁睁看着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弟兄踉跄着倒下,血溅在旁边的石头上,红得刺眼。
“他娘的!”黑煞怒吼一声,短刀出鞘,寒光一闪就劈翻了一个车把式。月棠的脑子“嗡”的一声,恐惧和愤怒像潮水似的涌上来——她想起上个月在镇上看见的张剥皮,穿着锦缎长衫,摇着扇子说“那些刁民就该好好教训教训”;想起账本上记着的三百两银子,还有那些被抢走的盐巴和布匹......
“杀张剥皮的狗腿子!”她大吼一声,抄起路边的扁担就冲了上去。扁担带着风声砸在一个正要举铳的汉子后脑勺上,“砰”的一声闷响,那汉子直接瘫软在地,火铳“咣当”一声掉在泥地里。
“还有谁放铳!”月棠扯着嗓子喊,声音都变了调。她看见几个车把式缩在牛车后面,手里攥着火铳不敢动弹,另几个穿短打的打手正和黑煞寨的弟兄们扭打在一起。
突然,一个穿着褐色短褂的汉子从牛车底下钻了出来,手里举着把明晃晃的匕首,直冲着徐石头的后心窝扎去!“石头哥!”月棠尖叫一声,抄起地上的碎石子就扔了过去——石子砸在那汉子手腕上,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那汉子转过头,月棠这才看清他的模样:三角眼,塌鼻梁,左脸颊上有道蜈蚣似的刀疤。“小娘们儿还挺狠!”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抬脚就要往月棠肚子上踹。
月棠侧身一闪,柴刀横着劈过去,正砍在那汉子的手腕上。“啊!”那汉子惨叫一声,匕首脱手飞了出去。月棠趁机抄起扁担,狠狠砸在他后颈上——“咚”的一声闷响,那汉子像截木头似的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好!”黑煞在远处大喊一声,“月丫头,干得漂亮!”
月棠喘着粗气,转头看向还在扭打的众人。突然,她看见一个穿着靛蓝色长衫的男人从最后一辆牛车上跳了下来,手里摇着把折扇,扇面上画着幅山水画。“诸位好汉,”那男人笑眯眯地说,“有话好好说,这粮队是给县衙送的,咱们都是拿工钱的......”
“拿工钱?”黑煞冷笑一声,短刀抵在那男人脖子上,“张剥皮派你来送粮,工钱够买你这条命吗?”
那男人脸色一变,突然从怀里掏出块玉佩:“大当家的,我是张管家派来的,这是信物......”
月棠眼尖,一眼就看见那玉佩上刻着个“剥”字——和张剥皮名字里那个“剥”一模一样!她心头火起,抄起地上那把掉落的匕首,几步冲过去挑开了那男人的长衫前襟——
“张”字刺青赫然映入眼帘,刺在胸口正中央,墨迹已经有些褪色,但笔画遒劲,一看就是常年佩戴的标记。
“张剥皮的狗!”月棠厉声喝道,匕首尖儿抵在那男人心口,“还敢说自己是拿工钱的?”
整个粮队瞬间安静下来,连正在扭打的弟兄们都停了手。黑煞寨的汉子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有人喊了句:“果然是张剥皮的爪牙!”
老匪首黑煞眯起眼睛,旱烟杆在手里转了一圈,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好!好!月丫头,你这一刀挑得漂亮!”他大步走过来,短刀“当啷”一声插在地上,“这粮队,咱们劫定了!”
月棠喘着粗气,看着被按在地上的张剥皮管家,指尖还在微微发抖。她想起刚才那一瞬间的心跳——当匕首刺破长衫的那一刻,她仿佛听见了自己心跳如擂鼓的声音;当看见“张”字刺青的那一刻,她心里涌起的不是害怕,而是一种说不出的痛快。
“大当家的。”她把匕首递给旁边的徐石头,声音还有些发颤,“这些粮食......”
“都搬上山!”黑煞一摆手,“弟兄们,把车上的麻袋都卸下来,每人分两袋带回去!”他转头看向月棠,眼神里带着几分赞许,“月丫头,你比我当年狠——我当年第一次劫道,只敢抢富商的银子,不敢见血。”
月棠摇摇头,蹲下来查看刚才被她砸晕的打手。那汉子后脑勺肿起老高,但呼吸还算平稳。“大当家的,咱们......咱们没伤人性命吧?”
黑煞吐了口烟圈:“除了放铳的那个,其他都是皮外伤。”他指了指地上躺着的几个车把式,“这几个跑腿的,捆起来扔山沟里,等天黑放他们回去——让他们给张剥皮带个话,就说黑煞寨的粮食,以后自己种!”
徐石头挠了挠头:“大当家的,那火铳......”
“都收起来!”黑煞一瞪眼,“谁也不准私藏!咱们黑煞寨的规矩——不伤无辜,不抢穷人!”他转头看向月棠,眼神里带着几分认真,“月丫头,今天这事儿,你做得对。张剥皮的粮队,劫得!”
月棠站起身,看着弟兄们热火朝天地搬着麻袋,心里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畅快。她摸了摸腰间的柴刀,刀柄上还沾着刚才那个打手的血,黏糊糊的,却让她觉得比绣花针更踏实。
“大当家的。”她突然开口,“这些粮食,能不能分些给山下的村子?”
黑煞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好丫头!老子就说你和别人不一样!”他一拍大腿,“石头,你带十个人,把这些粮食送到山脚下的王家村——就说黑煞寨的谢礼,让乡亲们别怕张剥皮的狗腿子!”
徐石头应了一声,转身就去招呼弟兄们。月棠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曾经只会在她绣花时递剪刀的傻小子,如今也成了能独当一面的汉子。
夕阳西下,黑风山的轮廓被染成了金色。月棠站在山顶,看着弟兄们挑着粮食下山的背影,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的柴刀。她知道,从今天起,她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绣楼里绣花的姑娘了;而黑煞寨,也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占山为王的土匪窝。
因为今天,她在这刀尖上,流了第一滴血——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些被张剥皮欺负的百姓。而那个看似凶狠的老匪首,用行动告诉她:真正的狠,不是见人就杀,而是护着该护的人,砸烂该砸的枷锁。
山风拂过,带着新翻泥土的气息。月棠深吸一口气,仿佛已经闻到了山下村子里,乡亲们煮上新米粥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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