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斯特丹的冬雪比往年更早降临。林微打开画室木门时,看见顾晏辰带着一对中年夫妇站在雪地里,三人的黑色大衣落满了雪花,像三尊沉默的雕像。顾母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刻意的温和,顾父则板着典型中国式家长的面孔,唯有顾晏辰赤着双手,指节冻得通红,怀里紧紧抱着个褪色的丝绒盒子。
沈小姐,我们是顾晏辰的父母。顾母率先开口,声音被寒风刮得有些发颤,听说你和我儿子......有些过去的误会。她试图去握林微的手,却在触及对方指尖的瞬间被轻轻避开。画室暖气管发出轻微的嗡鸣,将三人身上的寒气隔绝在门外,也隔绝了那廉价的温情。
顾父突然上前一步,厚重的皮鞋踩在门槛上,留下深色的泥印。林小姐,他刻意加重林字的发音,从公文包掏出支票本,钢笔在他指间转动,顾家愿意补偿你所有损失,包括......话音未落就被林微一声轻笑打断,女人转身从文件柜抽出个牛皮纸袋,倒在三人面前的旧木桌上。
泛黄的契约婚姻协议、医院缴费单、被撕碎又粘好的孕检报告,像被解剖的尸体般摊开在惨白的日光灯下。顾母看见自愿捐献肾脏条款时,突然踉跄后退撞在顾晏辰身上,昂贵的羊绒围巾滑落雪地。顾父的钢笔啪嗒掉在诊断书上,墨水在六周流产字样旁晕开,像滴迟来的血泪。
误会?林微抱起双臂靠在门框上,目光扫过三人煞白的脸,最终落在顾晏辰身上。他不知何时跪在了雪地里,丝绒盒子敞开着,里面是枚鸽子蛋大小的钻戒,在雪光反射下刺得人眼睛生疼。微微,他声音破碎得像风中残烛,膝盖在结冰的台阶上蹭出暗红的血痕,我知道错了,你回来好不好?
画室的玻璃窗突然蒙上雾气。林微看着跪在雪地里的男人,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她也是这样卑微地跪在医院走廊,而他踩着她的血迹走向温暖的病房。顾晏辰的母亲突然哭喊着扑过来,被林微侧身躲开,重重摔在门垫上,求你原谅他吧!我们就这一个儿子啊!女人的哀嚎在寂静的街道回荡,惊飞了屋檐下避雪的麻雀。
林微弯腰拾起那份签着两人名字的契约,指尖划过顾晏辰当年龙飞凤舞的签名。顾先生,她将文件递到他面前,纸张边缘割得他掌心生疼,你的道歉,我不需要。又拿起那张B超单,轻轻放在他颤抖的膝盖上,你的痛苦,与我无关。雪花落在她睫毛上,瞬间融化成水珠,像极了早已流干的眼泪。
顾父突然扬手要打,却在半空中被顾晏辰死死抓住手腕。儿子通红的眼睛里是他从未见过的绝望,爸,是我错了......男人的额头抵在冰冷的台阶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是我害死了她的孩子......是我把她逼死的......顾母瘫坐在雪地里,看着曾经不可一世的儿子此刻卑微如蝼蚁,突然捂住脸失声痛哭。
林微轻轻关上门,将这场迟来的忏悔隔绝在门外。画室里温暖如春,她走到窗前,看着三人踉跄离去的背影。顾晏辰走在最后,怀里依旧抱着那个打开的丝绒盒子,钻戒的光芒在雪地里时隐时现,像颗不肯熄灭的余烬。而她转身拿起画笔,在新的画布上涂抹出大片大片的白色,将那些关于顾晏辰的最后记忆,彻底埋葬在这片纯净的雪白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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